震动平息。
许家村小学的操场上,老师有序带着学生在空旷场地避险。
他们刚刚从田里回来就突发地震,还好都没来得及进宿舍。
“大家不要害怕,老师已经联系了学校,争取天黑前回城,各班班长现在组织点名。”
朱潇安抚了几句,又下达了任务。
五分钟后,其余六个班级全员到齐。
只有朱潇带的三班。
“郑茉。”
“郑茉?”
姜怀水一连喊了几声都没人应,“老师,郑茉好像不在。”
后排蹲着的薛宁抻长脖子在人堆里巡视半天,果真没看见郑茉身影。
她慌了神,赶忙举手报告,“老师!郑茉她好像去姜婆婆家了!”
说罢,起身就想去找人。
但人堆的另一侧,有一个身影先她一步窜了出去。
“你们回来!随时可能还有余震的危险!”
两人不顾身后老师的焦急呼唤,一路狂奔到姜婆婆家。
入目是一片狼藉。
院子里的东西东倒西歪,有只鸡还被倒塌的柴火堆砸死。
陈星燃率先冲进房子,第一眼就看见满地碎玻璃,以及屋门口直插地面的粗壮横梁。
他顿感心惊肉跳,“郑茉!”
“郑茉!听见了就回答我!”
他的声音有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许多可怕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强迫自己镇静,门口被堵住,只好扒着窗户跳进屋内,残留的玻璃碎片划伤了手背,他浑然不觉。
“茉茉!你在里面吗?”薛宁的声音已然带着哭腔。
紧接着外面又跑来几个人。
李新川、周南,还有朱潇。
“燃哥呢,人找到了吗?”
薛宁:“没人应,他进去找了。”
屋内空无一人,一个大衣柜倒在正中央。
脚下踩住碎玻璃的咯吱声,像一下下划在陈星燃心里。
“郑茉?”
依旧无人回应。
不经意一瞥,他看到了地上掉落的一支黑白色中性笔。
是郑茉上午在他手上画星星的那支笔。
他缓缓蹲下身捡起,紧紧攥在手里。
忽然,衣柜里传来声响。
像是微弱的敲击声。
陈星燃心突地一跳,连忙抬起衣柜。
下面趴着一只小黄狗,瞪着无辜的黑眼珠,呜咽看着他。
他悬着的心狠狠坠了下,带着一丝失望地将小狗抱了出去。
他出去,几人就围了上来,“怎么样,没人吗?”
陈星燃黯然摇头。
“没事没事,万一她早就跑到安全地方了呢。”李新川说。
“对,我们再出去找找,说不定她已经回学校了。”
说完,朱潇的电话响了,是其他老师打来的。
说是村里有伤员,急救车和救援队已经赶来了。
碰上这种情况,朱潇平时再冷静的人也吓坏了。
没想到这么严重。
薛宁嘴一瘪就哭了出来:“老师,万一,万一她出点什么事......”
“别乱想,现在最主要的——”
“老师,宁宁?你们怎么在这?”
郑茉搀扶着姜婆婆出现在门口。
众人齐齐回头,都深深松了一口气。
“你去哪了啊,吓死我们了!”薛宁跑过去抱着郑茉,仍心有余悸。
郑茉有些茫然。
刚刚她从窗户逃出去后,就遇到了摔倒在沟里的姜婆婆。
把人救起后,就找了处安全的地方躲避了会儿。
“我们还以为,还以为你......”
李新川连忙堵住薛宁那张没把门的嘴,“诶,人安全就好,没事就好。”
朱潇和周南也关心了几句,唯独陈星燃站在那不说话。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郑茉,眼底像压抑着惊涛骇浪,紧绷的嘴角极度克制着什么。
就这么深深看了她半分钟,他忽地垂下眼,透着青色血管的薄薄眼皮耷拉下来。
劫后余生般,浑身泄了力。
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回许家村小学的路上,郑茉注意到陈星燃的低气压。
从刚开始,只有他没和自己说话,好像心情很不好。
她扫了他一眼,眼尖瞥见他的左胳膊有一道醒目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
郑茉小跑两步上前,凑到他身边问:“你怎么受伤了?”
陈星燃还有些恍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不碍事。”
郑茉蹙眉,他总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对这些伤毫不在意。
到了学校,郑茉扯着陈星燃的胳膊就直奔校门口停的那辆救护车而去。
“医生,他受伤了,麻烦帮忙包扎一下。”
此时的陈星燃还有些呆愣,下意识想拒绝,“不用,太麻烦......”
郑茉板起脸,“你能不能不逞强?”
“我知道你们刚刚肯定是去找我了,这伤也是找我的时候弄的吧。”
“不要没事,不要没关系,陈星燃,你不会麻烦到别人。”
她十分郑重地告诉他,执着的目光仿佛望进他的内心最深处。
陈星燃睫毛轻颤了两下,喉咙滚动,“好。”
这次活动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终止。
清点完人数后,接学生回城的大巴车也到了。
郑茉刚准备上车,就听见远远传来一声呼唤,“娃儿!等等!”
她回头,看见了蹒跚而来的姜婆婆。
因为摔进沟里而受伤的腿,有些跛,行动比平时更加缓慢。
她怀里抱着一个大冰红茶的瓶子。
郑茉赶忙去迎接,“姜婆婆,您怎么来了?”
“这个,带着路上喝。”姜婆婆浑浊的眼里带了丝不舍。
她们这些留守老人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热闹了。
刚适应没几天,就又要变得冷清了。
“有空再来玩啊,等夏天的时候田里的油菜花开了,那才好看呢。”
“到时候我的小孙子也放假回来了。”
她眼里有憧憬和期待。
郑茉感到一阵鼻酸,回握住姜婆婆的手。
“一定,我们还没有去许愿山许愿呢,一定会再回来看您的。”
送别姜婆婆,郑茉上了车。
刚刚在车上目睹了一切的薛宁宽慰她,“没事的,我们有机会再回来嘛。”
“给我看看,姜婆婆又准备了这么一大瓶大麦茶,分给李新川他们尝尝。”
她回身,隔着座位叫李新川拿杯子。
“干嘛?你不会要给我下毒吧?”
“再不闭上你那烂嘴,我真有可能给你下毒!”她没好气地说。
“这是我们帮扶的姜婆婆自己煮的大麦茶。”
“哦,大麦茶啊,我尝尝。”
李新川灌了一口,咂了咂嘴,眉头紧锁。
“这不冰红茶吗?”
话音落。
两个女孩猛地对视,眼里都泛起了一丝水光。
薛宁咧着嘴要哭不哭地说,“这一瓶她得卖多少鸡蛋才能攒回来啊。”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真的很神奇。
明明没相处几天,却偏偏能被这小小的惦念和温暖,感动得一塌糊涂。
一路上,郑茉仍旧像来时那样,垫着陈星燃的衣服靠在车窗。
望着窗外倒退的山林草木,她心头浮上一抹怅然。
她其实比薛宁还想哭。
但是她轻易不会哭。
这是郑茉埋藏在心里的小倔强。
后排的陈星燃只能在夹缝里看见她的柔软发丝。
入神地盯着看了一会儿,他在窗上哈了一口雾气。
伸手画了一个笑脸。
小冤家,开开心心。
回到南陵,才得知这边也有轻微震感。
学生家长们都十分后怕,对学校组织的这次活动十分不满,更有家长直接上报到教育局,要求以后取消这些无用的活动。
郑茉爸妈也吓坏了,忙问她有没有事。
她隐瞒了自己差点被困的事,只说:“学生都没什么事,就是有些村民受伤了,我负责的那户婆婆还摔伤了脚。”
“至于灾后重建什么的,我听老师说他们当地政府都会管的。”
“那还行,哎呦,你说这事弄的。”孙晓丽喟叹。
“不过也不能怪学校,毕竟天灾嘛,谁也预料不到。”
郑清明接过她的书包往小区走。
“对了,你宁叔叔他们一家早上搬过来了,说晚上一起吃饭聚一聚。”
“啊,这么快?”郑茉脚步顿了下。
“计划是下月中过来的,但宁朗那孩子怕跟不上这边学习进度,早来早适应。”
郑茉脑袋里突然就蹦出小时候宁朗追着她屁股后面跑的画面。
时隔这么多年再见,多多少少是会有些尴尬的。
紫荆饭店里——
郑茉打量着包厢内的装潢,不免感叹。
“之前总听班里有钱的同学说这有多奢华,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她爸说,宁叔叔一家在北方生意做得不错,所以选在这吃饭也正常。
五分钟后,包厢门推开。
首先走进来的是理着寸头,五官凌厉,戴着大金链子的宁喆寒。
身后跟着一身米色长裙的气质女人。
郑茉在心里忍不住惊叹,这么多年过去宁叔叔和宁阿姨怎么还越来越年轻了?
他们十分热情,一见面就亲昵的摸了摸郑茉的脸。
“郑哥,嫂子,这茉茉真是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了。”
郑茉吸了吸鼻子,宁姨身上香香的。
和她妈妈是不一样的香味,更张扬热烈。
“哦对,茉茉,叔叔阿姨还给你准备了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宁朗,快把东西拿过来。”
说罢,宁姨微微侧身,露出了身后挺拔修长的少年。
郑茉愣住了,简直不敢认。
黑眸狭长微挑,唇薄鼻挺,染着一头蓝得发黑的头发。
五官有些妖冶,但略显苍白的面色却又很好的中和了这种冲击力。
他冲她浅浅一笑,“好久不见,小茉。”
礼物是一只蓝色满钻的蝴蝶发卡。
“这是宁朗帮忙挑的,他说你一定喜欢。”
“谢谢。”郑茉有点不好意思地收下,“我确实很喜欢。”
她看着精致包装盒里躺着的那枚蝴蝶发卡,忽然就想到了乡下的那个夜晚。
有人向她科普了关于蝴蝶星云的故事。
饭桌上,两家大人聊得热络。
虽然许多年没见,但感情却不减。
郑茉挨着同样插不上话的宁朗,尴尬得只顾着吃菜。
“尝尝这个,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了。”宁朗用公筷给她夹了一只蒜蓉炸虾,主动打破这份尴尬。
她连声道谢。
宁朗唇边噙着温和笑意,“我们俩这么多年没见,变得生疏也正常。”
“只是一想起小时候关系那么好,心里难免有点难过。”
他垂着眼帘,苍白病弱的样子很难不惹人心生怜爱。
郑茉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太冷漠了。
“没有,宁朗,你别多想。”
“你能回来我挺开心的,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找我。”
宁朗骤然抬眼,盛满期待,“真的吗?你不会嫌我麻烦吧。”
“我记得小时候你也是处处帮我,有人说我是胖猪,你还把我护在身后替我出头。”
他回忆起过去,目光变得无比温柔沉溺。
郑茉一想起自己小时候干的那些蠢事,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当时其实也怕得要死,但是实在看不惯那帮小霸王欺负人。
就硬着头皮想要跟人家单挑。
但好在对方也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