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鹤至韵醉酒,段夫人特意来了一趟。
彼时鹤至韵已经安稳睡下,丫鬟带着易千书去了隔壁的房间休息。
扶绫听着鹤至韵安稳的呼吸声轻轻地走出门,“扶绫见过夫人。”
段夫人探着脑袋往屋里瞧了一眼,“鹤大侠还好吗?”
扶绫答道:“才睡下。”
既然人已经睡下了,段夫人也不好再进去打扰。
她拉着扶绫的手往外走,“辛苦你这孩子了,这些粗活叫丫鬟做就行了,何必亲自动手。”
“鹤姨从小看着我长大,我做这些是应该的。”
段夫人拍拍扶绫的手,“好孩子。”
走出院门,她们本该兵分两路而行,可段夫人仍拉着扶绫的手不放。
“老爷有事要同你说。”
扶绫点了点头,“好。”
原来不是来看鹤至韵,是来找她。
段宗庆的手边放着一张折起来的纸,透过背面能看到上头密密麻麻的,有字也有画。
“扶绫姑娘。”
丫鬟给扶绫看座奉茶。
扶绫看这架势,段宗庆应该是要说什么大事了。
“前些时日,家中遭了贼。”
“那贼人潜入我房中,盗走了一样东西。”
说到此处,段宗庆顿了顿,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汤上飘着的热气。
“剑谱残页?”
扶绫也学着段宗庆的样子喝起茶来。
段宗庆放下茶杯,笑了两声,“扶绫姑娘真是聪明啊。”
丫鬟看着段宗庆的眼色,拿起桌上那页纸,双手递给扶绫。
这一页纸正是沧浪剑谱的残页。
“那贼人偷的是我放在房中的抄本,姑娘手上的是原件。”
扶绫摩挲着手上的纸张,“那贼人竟潜入了您的房中,还真是狗胆包天。”
“确实。”段宗庆点了点头。
“因段某疏忽,导致残页上的内容泄露出去。因此,段某愿奉上另一样东西,以示诚意,换沧浪阁真心相待。”
扶绫挑了挑眉,“请讲。”
“沧浪剑谱散落各处,各家都想凑齐一整本,这可疑之人实在太多。”
“不过我知道一多半剑谱的下落。”
没想到,这一趟还能有意外收获。要是能找回丢失的剑谱,便能了了师父的一桩心愿。
扶绫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还请您不要再卖关子了。”
“断情掌,玉厌。”
段宗庆口中吐出一个名字。
他看了看扶绫的反应,随后继续说道:“那场混战之中,此人渔翁得利,盗走半本剑谱。此后十几年时间里,他一直在搜集剑谱其余的部分。那日潜入段家的盗贼,很有可能就是他。”
扶绫口中重复了几遍"玉厌"这个名字。
“断情掌的名号我倒是听说过。江湖传闻,前些年他被仇家追杀,受了重伤,从那之后便归隐田园,不问江湖事了。”
这个玉厌在江湖中也算是赫赫有名了。
不过,他这个有名却不算是什么好名声。
此人武艺虽高,私德却有亏。
他师承琼岛钱一画,学的是点花掌。至于这点花掌怎么成了断情掌,实在是说来话长。
那年玉厌刚出师,出了琼岛就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
此人好色,却不爱寻花问柳,偏好柔弱的良家子,靠着面若冠玉的长相哄骗了不少姑娘上了他的床,过段时间就拍拍屁股,一溜烟跑没影了。
偏偏那些姑娘还记着他的好,一个个的,还想着等他回来和自己成亲。
终于有一天,玉厌栽跟头了。
他骗了个被逼婚后离家出走的官家小姐,跟人家说自己是家道中落的穷书生,靠着肚子里那一点墨水,每日与小姐风花雪月。
好在那位小姐是个心思谨慎的人,和玉厌相处了那么久愣是没让他得手。
玉厌没见过这种气质脱俗,温柔娴静的官家小姐,实在心痒痒。
又不齿采花贼那种迷药害人,□□女子的手段,偏想要人心甘情愿的和自己躺倒一块去。
于是,玉厌就想出了成亲这一招,直接求娶那位小姐。
成亲当日,县太爷带着官兵直接将他的住处围住,那位小姐未婚夫婿骑着宝马带兵守在门口。
玉厌当即就舍下那位小姐,准备逃跑。他以一敌百,点花掌硬是给他打出一条路。
玉厌的通缉令贴满了全城,要不是那家怕伤了小姐的名声,只怕是举国上下都要贴满玉厌的画像。
也是幸亏他没得手。
那小姐回去求了数月,说是若没有玉厌,她跑到那荒郊野岭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玉厌确实对她图谋不轨,但是到底是没做出些什么。
他从前那些相好的姑娘们一个个也不想他被抓。
十几个姑娘一起给他求情。
到最后,玉厌的通缉令真就被撤了下去。
江湖一天天的事不少,但这样子的事情却少之又少。
因为玉厌这件事可模仿性太低,所以大家就更感兴趣了,一个个得了一点相关的消息就要传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
没多久就传到钱一画的耳朵里。
逼得年过花甲,两鬓斑白的钱一画千里迢迢从琼山跑出来,亲自把玉厌给捉了回去。
这玉厌中途还想逃跑,被钱一画用点花掌打得路都不能走。
最后是钱一画雇了人,用驴车把玉厌拉回琼岛的。
而且,钱一画放话,只要他还活着一天,玉厌就不准靠近女色,必须断情绝爱,不许再想拿点子事儿。
至此,点花掌就成了断情掌。
专打玉厌这种人。
后来还闹过一次笑话。
有人在捉拿一个采花小贼。
恰好有钱一画门下的弟子在此地游历,正巧目睹了捉拿采花贼的场面,好心帮了忙。
那个采花贼轻功尚佳,武艺极差。
才一掌就摊到在地,不停抽搐。
捉采花贼的人气喘吁吁地赶来,采花贼已经被五花大绑困在树上。他对着那弟子鞠了一躬,问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弟子刚将钱一画的名字报出来,对方就说:“可是与那断情掌玉厌师出同门?”
这在江湖上也是一段流传数十年的上好的八卦。
“绝无此种可能。”段宗庆抬手打断扶绫的话,“他痴迷武道,已经花了半生时光搜集沧浪剑谱。如今收集一事已近大成,怎么可能会甘心退隐。”
“而且,玉厌拿到的,大多是后半本。”
沧浪剑法精绝之处在于以柔水之力破沧海之势,而这段内容恰好记载在前半本上。不学前半本,怎么学后半本?
“既然如此,扶绫代替师父多谢段大侠您送的这个消息,沧浪阁感激不尽。”
“无需多谢,我也不过是送个消息,这追查还得沧浪阁自己去做。”
说完正是,段宗庆又和扶绫闲聊了一会。
比如这段时间在段家玩得开不开心之类的,都是些长辈对小辈的例行询问。
扶绫也不管他问什么,只答好,开心,还不错。
最后,段宗庆问起了扶绫的治病计划。
虽说有鹤至韵代为担保,但是段家仍不敢全然将信任交付给扶绫。
扶绫说到底也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没名没号的,背景也不够硬实,也就是他段家在这件事上用尽了招数也不见成效,到了病急乱投医的程度,才轮到扶绫来试一试。
这种场面扶绫见多了。
大夫嘛,总会碰到这种病人家属。
扶绫也一如往常的,轻声细语的,一点点向段宗庆解释着自己的治疗计划。
至于段宗庆到底有没有被安抚住,扶绫根本不关心。
除非现在是人命关天的时候,她被人拦着不让救人,扶绫才会在意除病人以外的人。
当然了,如果遇到这种情况,扶绫应该会直接把其他人打倒,然后直接救人。
段家这两个就算她什么也不做,也能安稳活着。
说到底,就是与她无关的事情。
爱治不治。
反正她已经收了钱,段家也不会厚着脸皮要回去。
将鹤至韵送上马车,扶绫转头跳墙出了门。
虽说闻不予在临江城里城外的安插了不少人手,可难免会有疏漏。
鹤至韵的行踪还需要严格保密。
段家也难保不会想仔细了解了解这个状态不是很好的盟友。
等扶绫用轻功来到醉仙阁的时候,坐着马车的鹤至韵、易千书二人也才刚出了那用来掩人耳目的假住址。
“他就这么跟你说的?”
闻不予在烹茶,他穿的一身白衣,上头用五彩丝线绣的山水纹样,阳光所照之处隐隐发光。他头发上缠着一根发带,长度刚好和头发一样长。
扶绫坐在她旁边,一只手撑着下巴,时不时就看会儿闻不予。
闻不予这人长得过分贴合俊秀二字。
眉目含情,喜时如春水,哀时若秋风。
真是搞不懂。
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怎么闻不予生的这么好看。
“问你话呢。”
茶杯被闻不予重重放在扶绫面前,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响,扶绫从对闻不予外貌的感叹里回过神。
她轻轻点了下头,嘟着嘴,“嗯。”
“段家既然知道剑谱的下落,那他们自己怎么不去收集?”
今日醉仙阁生意很好。
顺着施粥后的好名声,闻不予暗箱操作一番,给醉仙阁搞成了近期文人雅客最爱来的酒楼。
览山客栈的老板见此情状又气又恼,明明是施粥的风头是从他览山客栈而起,醉仙阁就是跟风的。
可偏偏好名声都落在醉仙阁了。
就连后头施粥的几家也被说成是学着醉仙阁所为。
此时楼下人声鼎沸,没到饭点也是高朋满座,杂乱的声音直接传到楼上了。
扶绫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苦涩的茶味在口腔里蔓延开,“谁知道呢。”
段家自然有段家的理由。
他段宗庆能直白的将消息说给扶绫听,那就说明在当年那一战里,段家至少没做些什么让沧浪阁发现后,会立刻撕毁盟约,反击报复的事情。
具体如何,至少扶绫不在意。
江湖中人,谁没沾点血。
在这世道上混出点名头的,谁没做过点什么事呢。
混出来了,就说那是计谋,是策略。
没混出来,要么死了,要么就说此人狡诈,多诡计。
师父主动让她来段家,那扶绫就信段家不会与沧浪阁有大仇。
鹤至韵的药已经煮好了。
乌黑的药汤刚一端进门,浓烈的药味便覆盖住满屋的茶香。
等到药放凉到适合入口的温度时,鹤至韵刚好回来。
脸上的妆粉盖不住她疲惫又憔悴的面容,鹤至韵坐在桌前端起药喝了下去。
“信已经送到了。”闻不予冷不丁开口说道。
鹤至韵点点头,没说话。
易千书站在窗边,窗子开了条小缝。
街上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有人跟踪?”扶绫走到另一扇窗子前,也开条小缝往外看。
街边的小贩瞧着都是熟面孔,对面正巧是她那次和段悯之一起吃过的馄饨摊和包子摊。
行人看着也挺正常的,该走路的走路,该买东西的买东西。
“嗯。”易千书关上窗子,“从段家出去了之后,有人一路跟着我们,好不容易才甩掉。”
闻不予又往扶绫的杯子里添了点茶,“等会我派人去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