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娘道:“沈姑娘,这是今日需要修补的绣品。”
“好,您七天后来取便可。”
“那便好,你赶快回家吧,这雨越下越大了。”
沈绾月接过中年妇女——张大娘手里的长盒,到她手里的时候沉了一下——好重。
张大娘似乎是察觉到了,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声道:“这件绣品材质特殊,是我女儿的嫁妆。它被老鼠咬了洞。”
“好。”沈绾月的手指抚摸过上面的暗红色纹路,有些扎手。
嫁妆?
她一手抱着盒子,一手撑起油纸伞,转身进入蒙蒙细雨中。
天色仿佛被墨水晕染开,细雨如丝。屋檐的雨水滴答滴答的落下来,声音单调而沉闷。
沈绾月脚步轻盈却又带有几分神秘,在雾蒙蒙的雨天中若隐若现——像是一只女鬼。
事实上,她在这个世界上真的算是一只鬼......一个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可怜“鬼”。
若不是自己实实在在的踩在地上,她无法相信自己竟然会因为熬夜修补一幅唐朝的《水月观音》绣品而猝死,还穿越到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朝代。
更可恶的是,别人不是穿到王权贵族的小姐身上,就是一个权贵之家不起眼的小姐,最后逆袭。
而自己呢?只是成为一个平民百姓,在阶级分明的封建王朝,连“逆袭”的机会都没有。
沈绾月低头看着怀里的盒子,叹了口气,幸好自己在二十一世纪的手艺——刺绣,在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上依旧受用。
不知不觉中,便来到家门口。
房屋不算精致,但好在能够遮风挡雨。
进入房间后,她坐在烛火旁,缓缓的打开盒子——这次只有一件绣品。
沈绾月缓缓拿在手里打开。
她揉了揉眼睛,指尖轻轻抚过绣线——针脚细密得不可思议,每一针都像是用发丝绣成。
这种工艺的绣品怕是七日不足以修补完成。
难怪一向吝啬的张大娘愿意出超平常的价钱。
沈绾月无声的叹了口气,眼神瞥到盒子里,这幅绣品需要这么大的盒子装?
思索间,她已准备好针线。
在针线穿梭间,那些孩童的面容渐渐清晰。
没错,这幅绣品绣的是一群孩童。
不知何时,她额头冒出冷汗,顺着额头眉骨,钻入眼睛。
她忽然注意到,这些孩童的衣襟上都绣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一个“冤”字。
沈绾月手一抖,针尖刺破指尖。血珠滴在绣品上,那些孩童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烛火摇曳,映得绣绷上的婴戏图忽明忽暗。
那些孩童的面容在光影中扭曲,仿佛要从绢布上跳出来。
房屋的门吱呀一声关上。
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些孩童的眼睛在盯着她。
烛火突然剧烈晃动,她伸手去护,一滴蜡油落在绣品上。
“斯——”
沈绾月猛地缩回手,指尖传来灼痛。再看那绣品,蜡油竟诡异地渗了进去,在绢布上晕开一片暗红。她凑近细看,那红色竟在流动,像是....血。
窗外传来更鼓声,莫不是自己这些日子太累了,才出现这种幻觉?
沈绾月晃晃脑袋,自言自语:“该休息了,明日再修补.....”
正要收拾屋里杂乱的针线和布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谁!”她惊呼一声。
转身的瞬间,烛火骤然熄灭。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沈绾月看见自己的影子旁边,多了一个人影。
是一个清瘦的女子,背对着她,低着头在玩什么东西。她屏住呼吸,女子慢慢转过来——
“帮帮我好不好?”
嘶哑的声音传入沈绾月的耳里,在雨夜显得格外瘆人。
“你是谁,为何出现在我的屋子里?”沈绾月猛的起身,警惕的看向面前的女子。
但女子似乎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害怕,竟还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你拿了我的东西……七日之内,找出害我的人,否则替我去死!”
女孩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沈绾月的手被死死抓住,根本挣脱不了。
一个瘦弱的女子的力气怎会如此之大?
“放开!”
“啊!”女子的声音刺穿房顶,沈绾月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
刹那间,周围的一切毫无征兆地开始天旋地转。
烛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肆意摇晃,在视野里拉出一道道虚幻的光影。
那件奇怪的绣品也变得模糊不清,好似融化在这扭曲的空间中。
沈绾月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她下意识地张口想要呼救,可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
沈绾月的双腿麻木,瞬间瘫倒在地,眼睛不受控制的合上。
...........
“李娘子啥时候能醒过来啊?”是屋外的声音。
沈绾月的意识渐渐恢复清晰,耳边传来杂乱的声响,她费力的挣开双眼,捂着脑袋从床上起来。
“嗯!——”太阳穴传来一阵刺痛,沈绾月下意识的抓住床边。
等等,这床的触感不对劲.......
她开始环视四周。
这个房间很小,放下一张床后便没有其余多余的位置。
这不是她家,沈绾月肯定的想道。
她脑海里闪过那张诡异的绣品——一定是它的原因。
还不等她多想,门就被“砰”的一声撞开。
沈绾月不悦的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呵斥,而出口的只有呜呜的声音。
在此时,她才感觉到自己嘴巴空空的,像是少了什么东西——是舌头!?
自己怎么没有舌头了?!
进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身形壮实,从进门到现在都没有正眼瞧过她,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
难道自己没有舌头和面前的女人有关系?
只见那妇女撞开门后叉腰站在一旁,身后紧随其后进来一群高矮胖瘦都不同的男女。
沈绾月自己回想自己这些日子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最终答案是没有。
妇人察觉到她疑惑的表情,本来就小的眼睛还眯了起来:“弟媳这是不认识你姐了?”
我姐?!还弟媳,我什么时候嫁的人?
自称是她姐的妇人见她没有反应,直接上手去扯她的手臂:“弟媳啊,撞墙寻死真是糊涂!人没死成,脑子还被撞坏了。”
女人的手劲很大,只是这一下,沈绾月便觉得自己手要断掉了。
紧随其后的是额头上剧烈的痛感。
刹那间,一段段以她视角的记忆咻咻的钻进脑海里。
记忆是从她出嫁开始,同时充斥着吵杂的声音:
“瞧瞧,哑巴和傻子真是绝配,哈哈哈。”
“你说说,张大娘可终于是把这个赔钱货送出门了!”
“小声点儿,张大娘还伤心着呢。”
“以后没有这个累赘,有什么好伤心的......”
“毕竟是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
“也是.....”
在一声声嘘声,嘲笑和惋惜中,她见到自己的丈夫。
在拜堂的时候甚至直接尿裤子——果然是傻子。
对父母跪拜后她抬起了头,发现座位上有一个熟悉的面孔——便是昨晚找自己修补绣品的张大娘。
记忆断断续续的,疼痛也越来越严重,渐渐蔓延到全身。
不久,刚才语气不好的大妈也出现在自己面前,冷嘲热讽起来。画面破碎,她又坐在小木凳上洗自己丈夫的脏裤子。
那位大娘也在,还将手里端着的盆子扔到她面前:“弟媳帮帮忙,把我一家的也洗洗,可别和你那傻子丈夫的衣裳洗混了。”
画面又开始闪烁,本来还贴着囍字的房间被白布替代。
是的,她那傻子丈夫死了。
再然后,记忆断开,脑袋的剧痛感也消失了。
“喂!我在和你说话呢!没听见吗!本来就是个哑巴,现在成傻子了?”
大娘的声音很是嘈杂。
沈绾月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不知从哪得到的力气,甩开大娘的手,环视房间一周,直朝一旁的水盆跑去。
“死哑巴!叫你弟媳是抬举你,你真把自己当我家人了?”
沈绾月双手撑在水盆两边,眼睛死死盯着水里的面孔......
这不是她的脸。
水里的脸不算出众,额头上的红痕十分醒目。
作为已经发生过穿越的人来说,沈绾月倒是接受良好。
她想起刚才奇怪的记忆.......张大娘。沈绾月想起来一些。她听周围的绣娘说过,张大娘的女儿绣艺很好,以前没有嫁人时便在她们这里做工。
只是嫁给了一个傻子,不久还死了。
这些条件和刚才那些记忆完全符合......以及,昨晚那个古怪的绣品......
那昨晚自己看见的女鬼会是李娘子吗?
不对,那个人会说话......也不一定,说不定那是李娘子的灵魂。
身体残缺又不代表灵魂残缺。
现在自己穿越后又穿身的事都发生了,沈绾月觉得这个世界上应该会有一些奇人异术。
只是现在自己不会说话,来这没几个月,字也没学好,没办法证明自己不是妇人口中的李娘子——
就算她说出口,怕也会把她当妖怪烧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