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绵绵,下在明贤帝的心坎上,此雨下得好。
明贤帝眼眸轻转,盯着许知韵道:“重重有赏,县主之名不过尔尔,待回宫就封许家女为本朝圣女。”
许知韵刚想谢恩,异议之声传来,尤为刺耳。
“不可,陛下此事不可,还请陛下慎重。”
明贤帝环视一圈,想看看是谁对他的决定不满。
只见户部侍郎付重之快步走上前,跪下继续道:“陛下,怎会如此巧合,许家女上香就下雨,莫不是许家女伙同道长诓骗陛下。”
青居道长拧眉,神情自若道:“贫道无欲无求,一心为陛下,为黎民百姓,问心无愧。这位大人不会觉得贫道能呼风唤雨,说让天下雨就下吧?”
说完,青居道长朝着祭坛深深一拜,恭敬虔诚。
明贤帝瞧见,心里怒不可遏,厉声训斥:“大胆,你是质疑朕的判断?”
付重之抖动身子,伏在地上忙道:“臣不敢,臣心向陛下,明主不避直言,忠臣不惧重罚,这许家女是外室之女,外室女名不正怎能为本朝圣女?”
“什么,许姑娘是外室女?”
付重之的声音很大,怕是最末尾都听见了。
秦氏只敢微微抬起头,寻找许良友的身影,琢磨着何时去陛下面前辩驳。
下头聚集在一起的官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淅沥沥的小雨未有停歇之意,万物似张着嘴贪婪地享受着天降甘霖。
原本愉悦的明贤帝,听到付重之的话,脸上布满阴云,他早就知晓这事,外室之女又如何,对皇家有用就是圣女。
付重之继续添柴加火:“陛下,老臣所言非虚,许姑娘不仅是外室之女,还是罪臣之后,臣有证据,请陛下明鉴。”
付重之总算将话说完,同时也激起更大的波澜,外室之女不算什么,可罪臣之后不可忽视。
这可是天大的热闹,云层又压过来,团团聚拢在五泉观的上空,
五泉观偏殿。
虽简陋些,但足够众位大臣官眷聚在一起见证圣女之事,顺便躲雨。
明贤帝只坐在一太师椅上,皇后站在后面,众臣及家眷位于两旁,官眷是不可参与朝政的,可明贤帝并未在意,也没让其回避。
位于中央瞩目的地方,跪下的付重之,仍旧不改口,大有御史参奏罪臣的架势:“陛下,不可轻信妖谣惑众之人,许知韵乃是罪臣之后,若封她为圣女,那我大翎国一日不得消停啊。”
言辞犀利,半分退让也没有。
陛下眼底深邃如渊,侧边前方站着的严首辅沉思不解,都察院左都御史苏策与信国公章士邰对视一眼后,皆不作声。
此时,许良友冲出来,朝陛下磕头,又转向付重之,愤怒骂道:“什么罪臣之后,你个付老怪,我什么时候成罪人了?”
付重之不予理会,继续道:“陛下,臣说的罪臣不是指许大人,而是许知韵的生母…”
随后,秦氏穿过前排几人,跪到许良友身边,凛然道:“陛下明鉴,臣妇的父亲征战杀场,带兵打仗,建功无数,何罪之有?臣妇又有何罪?”
“唉,你们…,陛下,臣是指许知韵的生母,并非是秦氏,而是废太子案的罪臣,兰毅之女兰兰。”
“废太子案,能提吗?”
“看来许家要完。”
果然是针对兰姨的,一直不声不响的许知韵,抬起头仔细看了一眼付重之。
付敏慧的父亲,元修止的丈人,想攀扯拉她下水,顺道要害兰姨。
这一切都是元修止早就定好的,她设计做圣女,转头他那边就来拆台,想是早就知晓此事,演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适才还说要与许知韵共白首,下一刻就想要她命。
就说他是戏子,惯会做戏。
许知韵轻扫一众人,眉眸冷厉,似笑非笑。
从皇后身边走出来,许知韵迈着规矩的步子,走到付重之身旁,在他身边跪下,慢慢道来:“陛下,臣女的确是外室女,生母早逝,是被一女子名为兰兰所救,教养几年,并未听她说过废太子之事,之后被家父寻到领回许家,与兰兰断了联系,并不是罪臣之后,请陛下明查。”
付重之怒目:“你…好啊,你个小丫头,承认外室女的身份,不敢承认兰兰是你的生母,适才记得秦氏说是你母亲来着,当着陛下面说起谎来。”
许良友眼睛微眯,立马神情悲痛:“陛下,这孩子命苦早年不甚丢了,是臣在外欠下的风流债,秦氏大度,认下此事,无非是为了给孩子一个名分,日后好嫁人,都是臣的过错,可臣并不认识什么罪臣。”
一面说着,一面似要留下泪来。
明贤帝实在看不下去,一屋子的荒唐:“好了,许大人这事,朕是知晓的,付大人搞错了?”
眼看着陛下要息事宁人,付重之急忙道:“陛下,臣有证人,请陛下允许证人面圣。”
付重之言辞坚定,明贤帝多有怀疑,遂点头。
不一会儿,付敏慧就领着三名女子进来。
呵,都是熟人。
“民女周心颜见过陛下。”
“民女孙二娘见过陛下。”
“奴婢镜花见过陛下。”
付重之立时严肃:“即见到陛下,还不如实说来。”
沉稳不少的周心颜最先道:“民女是许良友的侄女,之前一直住在许府上,民女敢以项上人头保证,许知韵是并非秦氏所生,乃是一名叫兰兰的女子所生。”
官眷们瞧了瞧,皆认出之前跟在秦氏后面的周心颜。
许知韵不急不躁问:“周表姐企图勾引我大哥未遂,被父亲送到庄子上,不知如何回来的,父亲没派人去接你,你坐的谁的马车回京的。”
周心颜顿时慌乱,她万没想到许知韵会问她如何回京的。
“你…你就是罪臣之后,莫要狡辩了。”
许良友心里悔恨,没下狠心除掉她,许曼是被打了几板子,没叫医治自己死的,想着给她留个后,继续养着周心颜,没想到恩将仇报。
“陛下圣明,她与许家有私仇,她的证言不可信,怀恨在心污蔑臣女。”
周心颜还想狡辩,被付重之打断,指着孙二娘让她说。
孙二娘会意:“民女与兰兰在一个绣坊做工,明面上许姑娘叫她兰姨,私底下皆是叫娘的,而且二人长相相似,定是亲母女。”
元修止真是准备充分,八竿子打不着的旧识都请过来,真想让她成罪臣之后。
许知韵依旧沉稳:“陛下圣明,臣女之前为求生计,以刺绣为生,绣技精湛将她的位置顶下去,不想孙二娘心眼小有仇必报,多次想害臣女,都未得逞,如此又来,此人的话更不可信,付大人平日里就是这般判案,为国效力的吗?”
殿内有几声冷哼。
许良友嘴角抽搐,如此伶牙俐齿的像他。
付重之则是恼怒不已,付敏慧上前扶了一把,又指了指另一人,镜花。
“你来说。”付重之眉毛竖起,厉声道,“许姑娘身边的丫鬟,即无仇也无怨的,她的证词可是实打实的。”
众人目光皆移到镜花头上,镜花感觉到心下一紧,掐着手心努力镇定下来:“奴婢是平日伺候姑娘的,府内花溪院的一间厢房里住着一个不出门的人,此人就是兰兰,平日姑娘管她叫兰姨,只半夜时才会偷偷去见,此事府里大人夫人皆不知,若不是有问题,为何避着人?”
“你这丫鬟莫要胡说,许府里里外外我何事不知,你说的事绝无仅有,为何背主?”秦氏大声呵斥。
镜花眼角带泪,解释道:“奴婢也不想,可是为着大人夫人,为了府里的老弱病残,奴婢必须要说,不然整个府都被姑娘给连累了。”
言辞十分恳切,有三分忠骨。
“奴婢会丹青,已将兰兰的样貌画出来,请陛下过目。”
今早出门前,镜花还亲自为许知韵更衣,不过几个时辰变了天,元修止究竟许给镜花什么好处,准备还算充足,今日最重要的棋子是她无疑。
自己身边出了个叛徒,与前世不同,不知是谁改变了谁。
明贤帝接过九柏递上来的画像,只看个模样,那日他判过太多人,皆是死刑,记不住也不想记起。
许知韵:“镜花,试问你说得人在哪,不若请陛下派人去府里搜查,若没有就证明你说谎,背主陷害,幕后之人是谁?”
镜花低头不答,她只说她该说的。
付重之替镜花回道:“想是许姑娘早就将人转移,此时去不就扑个空吗?”
转头又朝明贤帝请示:“请陛下下旨搜查京城,不得放过罪臣兰姨之女兰兰。”
明贤帝目光寒冷地扫视跪地的一群人,一言不发,良久才抬眸。
许良友太清楚陛下的喜好,这个模样表示他有所怀疑了,在许知韵还要说话前,自顾自地大笑出声。
“好啊,好啊,我许良友也有今日。”随后许良友竟朝着苏策大骂:“好你个过河拆桥的东西,妄你还是世家贵族,背着满京城的人,让我私下屯粮,说好的日后提携我,皆是我忙前忙后的,眼看着秋收要过,陛下要开仓放粮,瞧着我无用事后暴露,便想着做掉我,好啊,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之后众人就看到疯了般的许大人,跪着爬了几步,靠近陛下,哀嚎道:“陛下,臣有罪啊,臣辜负陛下栽培,臣妄为父母官,只看中了钱财看重权利,屯粮倒卖,不忠不义啊,事后还被苏大人身边的走狗付重之冤枉臣与废太子一案有关系,臣真是蠢笨啊,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啊。”
声嘶力竭,痛哭流涕的样子,不像是诉说罪行,倒像是哭诉痛苦。
许知韵垂眸,忍不住嘴角上弯。
她这个便宜爹,能屈能伸,奸臣的好苗子。
因三皇子提前出京去剿匪一事,查到元修止头上,是他派人装成匪寇,打家劫舍,弄出大动静,无非是想引三皇子离开奉京,好在剿匪时直接灭口,
没想到查来查去又查出元修止屯兵屯粮一事,他早派睦河在涿州屯兵,趁着京中商户屯粮之际,也想屯粮。
可自己大规模屯粮怕引起陛下关注,便让外祖苏家帮着,也不知许良友如何与元修止、与苏家搭上线,替他们大范围屯粮。
得了消息,许知韵立马去见许良友,事出紧急,不知元修止想如何利用许家,实在等不急。
那日与便宜爹开门见山时,许良友大怒,甚至拍着桌子呵斥:“孽子,真是小看你了。”
许良友坚信元修止是有意拉拢许家,反正也是要押宝,压大皇子胜算很大,许知韵说他异想天开。
两人各执一见,最终许知韵只能劝他留后手。
“许良友,你莫要污蔑。”苏策没料到此事的反转在他身上,赶紧将脏水泼出去。
“臣有罪证。”许良友特意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颤颤巍巍从袖中拿出一本小册子,“此乃臣收粮时的账本,上面盖的就是苏大人的私印。”
“胡扯,从未有什么账本,我什么时候盖过印。”苏策此时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劲。
私印而已,不是玉玺,没有防范,又在宫外的苏府,很好偷拿的。
至于账本也是凭借许良友的记忆编造的,不过无妨,能让陛下起疑心就好办。
果然,在明贤帝看过小册子后,怒甩到苏策身上。
苏策立刻跪下。
苏家,声势煊赫的大族,名贤备出,家训严谨,却干起屯粮倒卖,见不得人的勾当。
殿内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苏家真的置名声脸面不要了,真的只是屯粮倒卖挣钱吗?
不敢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