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从筝赶到学校的时候,正好化学考完了,最后一节考物理。
他走进教室的时候,教室里一阵哀嚎,学生们显然是没想到原从筝会赶来监考,除了周鹤年。周鹤年没有看见他的喜悦,以一种忧心忡忡的目光直视着原从筝,脸颊微鼓,不知在烦恼什么。
原从筝忽略周鹤年的异样,将试卷放在教桌上,“课代表,数每排的人数,把试卷和答题卡发下去。”他吩咐道。
一名娇小的omega女生走上前去,把试卷分成了几沓,分给每排的第一个人。
每次周测的时候,学生会把桌子拉开距离。
原从筝监考很是严格,所以学生看到他就心生不满。毕竟不是正式考试,严肃对待的学生都是少数,作弊的人大有人在。半天考下来,先前监考的语文老师是代替原从筝来的,加了半天的班,也没有课时费可拿,尤为松懈,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学生也放松,当看到原从筝走进教室的一刻,心里警铃大作。
原从筝却心不在焉的,和平时监考的状态极为不同,但他还是努力地集中精神,不痛不痒地说着一贯的话:“我希望同学们能认真对待每一场考试,不管是周测还是正式考试,都是在检验同学对知识的掌握程度。”
堂下的男生们窃窃私语,一个和周鹤年玩得好的beta男生王鹤问道:“你们觉得不觉得,原老师和之前有点不同吗?”
“什么不同?”
“说不上来,好像有什么事情压着他一样,气场很低。”
“我巴不得他这样呢,这样他监考就松点,我之前老怕他,怕得都不想周末放假,放假完来就考试。”
“别说了!安心考试吧。”周鹤年打断来他们的谈话。他脾气古怪,男生们有时挺畏惧他的,他们全都噤声,不再讨论原从筝的异样。
试卷都传到了学生的手里,学生都低下头开始写试卷。教室里十分安静,只有挂在黑板上方的时钟的走动的声响和写字的沙沙声。
时间过得很快。原从筝在考试结束的最后五分钟内提醒道:“还有五分钟考试结束。”他在狭小的课桌拉开的过道里走动,观察着每位同学的考试状况,周鹤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走动的身影,他已经写好了试卷,手里还转动着笔
五分钟到,原从筝说:“每排最后的同学往前收答题卡,全部答题卡收到我手里的时候,各位同学就可以放学了。”他整理着收上的答题卡,教室里的学生陆续收拾东西,第一个学生出去了,其次是第二个,渐渐地教室空无一人,他也走出教室。
原从筝将答题卡放进一个帆布包里,沉默地走在路上,他要回家了。
路上的行人很少,穿着红白相间的冬季校服的一中学生骑着电动车飞快地穿梭着。已经是八点半了,他们考了一个下午的试,归心似箭,相互在校门口道别,发出爽朗的笑声,在这个冬天的寒冷的晚上,一如往常。
“原老师!”
有人喊住了他。
原从筝回头望,是周鹤年。
“怎么了?”原从筝停住了脚步,等待着周鹤年走到他旁边。周鹤年的步履缓慢,他一步一步走到原从筝身旁,下了很大的决定似的,他喘出一口粗气,问原从筝:“你....你下午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原从筝挑起眉头,也问。
“就...就离婚的事..”
“我有必要骗你吗?小年。”原从筝迈开脚步,不悦地回答。周鹤年快速地跟上他,急急地说:“我只是觉得离婚这件事很重大,原老师你不和你那个alpha再商量商量?”
原从筝的脚步加快了,他们俩走的是一条窄窄的人行道,旁边光秃秃地树枝伸向黑篮的天空,路灯昏黄,树影隐隐绰绰,显得可怖。
“你是怕了?”原从筝的声音很轻。
“我..我怕什么?我有什么好怕的?”周鹤年噎住,强装镇定地反驳。一阵寒风吹动他的发梢,周鹤年的头发飘扬,遮住了他的眼睛,原从筝意味深长地看向他,嘲弄地问:“对啊,你有什么好怕的?我离婚和你有关系吗?”
他停下了脚步,漆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周鹤年,一辆汽车从他们身边的路上驶过,刺眼的车灯照亮了两人,周鹤年校服后三条杠的荧光反光条发出银白的光芒,他不敢直视原从筝。
“原老师...你什么意思?”少年瘦弱的肩膀塌陷下去,他的身板不算壮硕,他仍需要成长。周鹤年觉得自己的胆怯被原从筝看见了,却还是发出逞强的问。
在原从筝的眼睛里,周鹤年的脸和崔辞的脸重叠了。
身旁车灯光影斑驳,原从筝揉了下眼睛。
“现在可以离婚了吗?”崔辞捂着流着血的腺体,他从牙缝里一字一句挤出的问,他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他呼吸微弱地昏迷在担架上,像放电影一帧一帧闪现在原从筝的脑海里。
几声尖锐刺耳的汽车鸣笛响起。
“没意思,小年。”原从筝听见自己的声音。
“原老师,我觉得你没有必要离婚。我们三个人维持一种平衡,你的那个alpha解决你的发情期,我和你谈感情,我以后不会因为他吃醋的....你要是离婚了,我会觉得我压力好大....好像以后我必须要和你结婚,才能对得起你...”周鹤年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在电话里说了,不全是因为你,你有什么压力?突如其来的责任感?”
周鹤年的声音柔顺下来,他文不对题地说:“我追求原老师,是因为原老师很像我的爸爸。哪有孩子为爸爸操心的呢?”
“我和原老师在一起,原老师包容我的一切,像爸爸一样,我就像原老师唯一的小孩。我爸爸很早就和我的beta父亲离婚了,和别的alpha在一起了,他有别的孩子了,他就不会再来关心我了。”
“可是原老师,你要离婚的话,我就变成了和爸爸结婚的那个alpha的角色。”
原从筝冷冷地说:“小年,你只是享受你自己对我的独占欲,不想承担责任而已,有必要找这个理由搪塞吗?”
“我说是真的,原老师。”周鹤年说,他摆弄着被风吹动的头发,露出白亮的牙齿,咯咯地笑起来,“那原老师,你不也是因为我是beta才和我恋爱的吗?”
原从筝皱紧眉头,“周鹤年,那我们到此结束。”他往家的方向走去。
周鹤年停在原地没动,他拢了拢衣领,冲着原从筝的背影大声喊:“原老师!我以为你的那个alpha知道我们的事,我想问你,可以不可以不离婚?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喊完,他慢慢蹲下来,看着脚尖,呢喃道:“我只是...我只是太缺爱了啊.....”
原从筝没有再回答他。只顾走自己的路。
学校到家的路程很短,原从筝很快就走到家了。
他用钥匙打开了门,崔辞那个破烂的行李箱和包裹还放在玄关处,原从筝瞥了一眼,嗤笑了一声。
他将放着答题卡的帆布包放在了桌子上,换了鞋,去卫生间洗好手就瘫倒在沙发上。
他今天也累了。他视线的正前方的地板上还流着小块已经干涸的血迹和带有血的纱布,那把剪刀已经被警`察带走了。原从筝沉思地盯了一会,突然起身走上前去,拿起纱布,闻了一下。
纱布上的血液还残留着淡淡的崔辞的信息素的味道。
原从筝闻完又嫌恶地将那卷纱布扔进垃圾桶里,过了一会儿,又捡了回来,将纱布放进抽屉里。
“真是疯了。”他自言自语,视线转到挂在衣架上的白色围巾,他骗了崔辞,其实这条围巾不是他妈妈织的,是周鹤年送的。
原从筝没有去碰围巾,他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他坐了半个小时,去洗澡了。
洗完澡他湿着发,将客厅里的灯关掉后,把答题卡拿到卧室里,打开手机翻找着老师群里给的标准答案,开始批改试卷。
卧室里的桌子摆在床的左侧,桌子上的台灯有柔柔的光,原从筝翻过一页又一页的答题纸,他批改的速度很快。
他旁边的床上,空无一人。
没有一个叫崔辞的人,卧在床边,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陪着他。
原从筝握住红笔的手关节泛白,原本他已经适应了这半个月的孤独,以后也能一直适应的。可是,他不愿承认的是,他心中的等待是有期限的,崔辞总有一天会从y市回到他的身边,像往常一样,不会有变化。
现在全都改变了,全都没有了。原从筝心中升起莫名的酸涩,他从未体验过的失落感一下子冒出来,像散落的毛线团,毛线一发不可收拾地滚落着,他全身都发麻了。
原从筝停顿的红笔在纸上冒出了红色的笔油,他慌乱地挪开了笔,笔油还是渗透进下面的答题卡里。他苦笑连连,继续批改着。
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
他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一遍又一遍。但有些东西已经消失了,并且永不再来,像绵亘十八岁那年潮湿的雨季,停止了就没有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