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盛月这顿火锅吃得很愉快。
李明濯看不出愉快与否,但吃得也不少。
唯有舒太妃,颇有些食不下咽。
李盛月让准喜去端奶茶来,给舒太妃:“御厨新研的,味道很不错,太妃尝尝。”
李明濯被他忽略。
对此李明濯没有异议,垂着眼,摸了摸李盛月格外喜欢的四眼铁包金。
李盛月没有发觉。
小忠兴冲冲的,也不见外,被摸了疑惑片刻后,便开始舔李明濯的手。
吃完火锅,李明濯与舒太妃一道离开。
正撞上来来御前复职的贺千丞。
不知道是谁先看见的谁。
等到另一人抬眸时,两道视线便如刀戈相撞在一起,好似彼此有着血海深仇。
贺千丞那双大而圆的眼睛不再显得天真可怜,只会让人觉得阴恻恻的诡异。
他看了李明濯一眼便收回视线,低着头往前走。
穿着御前的衣裳,脖领围着一圈毛,挡住了之前被掐脖子留下的痕迹。
路过李明濯身侧时,李明濯突然伸手,攥住他的衣领。
舒太妃冷脸瞧见,呵斥:“李明濯。”
真是疯的不轻,御前的人也敢随便打。
李明濯僵持了片刻,才松开贺千丞,甩甩自己的手,仿佛在甩什么脏东西般。
舒太妃看见了他的动作,不知道李明濯什么时候会对宫人太监如此刻薄。
……不。
舒太妃的视线扫过放开后,像她行礼的贺千丞。
那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孩子,在御前行走。
她一瞬间便洞悉了贺千丞与李盛月的关系,也懂得了李明濯为何会突然发疯。
只冷冷扫了李明濯,道:“他是皇帝的人。”
她在提醒李明濯,不论贺千丞与李盛月是什么关系,御前的奴才都是皇帝的所有物,就算是条狗,也轮不到外人来打杀。
“我知道。”
“我看你不知道。”舒太妃累了,说不出更多的话。
也不管李明濯之后的动向,甩开他,独自离开。
贺千丞进殿中时,李盛月捧着奶茶啜饮,喝得眼睛微微眯起。
他团坐在窗前的小榻上,背后堆了几个软枕靠着,腿上盖了条狐裘。
火红色的狐裘。
窗格上糊着的纸极薄,但柔韧雪白,不会有风吹进来,唯有雪光与天色能够透入。
贺千丞忍不住屏住呼吸,觉得世上所有的光明都笼罩在了陛下一人身上。
直到拢在火红狐裘中的人,抬眸看向他,露出个笑容:“过来。”
“叫朕瞧瞧,你的伤好得如何。”
贺千丞无法控制的面庞发红,凑到李盛月身前,自己解开衣领,仰着脖子给李盛月瞧。
温驯的不像话。
李盛月的手指落在他脖颈间,温凉柔软的触感,留下一阵战栗。
还有一圈青,留在脖子上很不好看。
他收回手,又问:“嗓子好全了?”
贺千丞小声道:“谢陛下关心,好全了。”
果然没有变难听,李盛月满意了。
否则他怕贺千丞嗓子毁了,日后在床上一叫,他软了会很尴尬。
他看着些送上来的奏章,感受到贺千丞若有似无的视线,缠着他。
李盛月好笑抬眼,果然看见贺千丞一双湿漉漉的眼眸。
这么急不可耐?
贺千丞为自己被洞察了心思羞窘,小声唤:“陛下……”
可惜了,李盛月现在的确不如除夕那夜有心思。
没精力满足他。
他说:“朕怜惜你,等你养好再说。”
他在确认贺千丞对他这副模样不是作假后,对他的忍耐度几乎提到了与一轮相近的高度。
当然,只是相近。
被背叛过,终究与没有背叛是极为不相同的。
李盛月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贺千丞在心中对李明濯的恨却是更上一层楼。
若是没有李明濯突然回京,他早已经得到陛下,成为陛下的人!!
贺千丞太了解李明濯的龌龊心思。
上一世,各大世家谋求时,李明濯便也在。
他只看李明濯一眼便知道,他与自己一样,是想靠这种手段得到陛下。
贺千丞恨只恨,自己打不过李明濯,不能杀了他。
……等等。
贺千丞垂着眼,忽然想到李明濯为何突然归京。
陛下什么都不知晓,所以不会怀疑。
可他不同,有他自己这样一个例子在,他能够重活一世,难保这世上就没有第二人如他一般。
李明濯会是这个第二人吗?
贺千丞被自己的猜测裹住心神。
贺千丞这样的猜想,在几日后便得到了印证。
他被拖入一间冷僻的宫殿,宫殿荒芜许久,内里杂草丛生,不知是太和帝时期哪位宫妃住过。
枯黄的杂草上积着雪,贺千丞被扔在其中,枯草与雪一齐发出脆响。
贺千丞翻起身,看见个高大的身型,恨恨道:“李明濯!!”
他道:“你也是从那时候回来的对不对!?”
贺千丞的两眼通红,盯着李明濯,咬牙切齿道:“我会告诉陛下,你绝不要想……呃!”
李明濯掐住他的脖子,掐碎了他之后所有的话,气息冰寒:“不想死就管好你的嘴跟手脚,不要在陛下跟前乱说话,也不要往不该爬的地方爬!”
贺千丞用尽力气掰他的手指,嚯嚯喘息,嘶声笑道:“你有本事便杀了我……不,只要你敢打我,陛下都会为我做主,因为我是陛下的!”
李明濯甩开贺千丞。
漆黑的眸子里浸着冰。
贺千丞什么都没有,是个不值一提的奴才。
可偏偏他是所有人中,唯一能够得到陛下偏袒的人。
因为他是陛下亲手扶持,放在身边的人。
这一点,是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了的。
他什么都没有,但他有李盛月的偏宠,那便等于什么都有了。
李明濯脖颈上冒起青筋,用尽所有力气,才忍住在这里杀了贺千丞的欲望。
他走到贺千丞身侧,冷声说:“你实在是个蠢货,我便与你说清楚,以免你日后带落我下水。”
“你在陛下身边伺候多年,难道就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同么?”
贺千丞捂着自己的喉咙,压制自己咳嗽的冲动,死死盯着李明濯。
“陛下不是鸿嘉二年十八岁的小陛下,是被你我联手逼死于奉天殿的陛下。”
“你若是有胆量,便去他跟前说,告诉他,你我皆是重来一世之人,你看他,是要你,还是将你我一并剐了。”
“你以为你近水楼台,得了先机,但你敢叫陛下知晓,陛下只会恨你,不会爱你分毫。”
贺千丞涨红的脸色白了,渐渐露出灰白的青。
似是被雪冻成这样。
他眼神失焦,涣散的望着灰蒙蒙的天。
心脏咚咚咚狂跳着。
却不是喜悦。
而是几乎撕裂的痛苦。
他以为回到了过去。
他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还来得及。
可以重新开始。
他再也不敢了,他会跟在陛下身边,只做陛下身边的一个奴才,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原来只是以为。
眼泪迅速聚集,但贺千丞从地上爬起,抓着李明濯的衣领凶恶道:“你骗我!”
李明濯几乎想冷笑,没有比看着情敌痛苦更高兴的事情,但那样的痛苦他亦有,于是他也想不出来。
只冷声说:“蠢货,你已经蠢到连字迹都认不出来了吗?”
李明濯在西北收到李盛月回批时,便发现了字迹的不同。
尽管细微,但成年后多年的鸿嘉帝一手字已成了气候,与十八岁尚且稚嫩的李盛月是不同的。
贺千丞在李盛月身边太久,久得几乎寸步不离。
所以李盛月在他眼中,每一点变化都是漫长的,漫长到他完全习惯二十七岁的李盛月,以至于不觉得十七八岁的李盛月这副表现,有任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