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番县。
不知道已经过了已经多久，梅梅已经梦感过近十具白骨。
有两具是男性的，一个是个胳膊残疾的少年，被霸凌者虐待而自杀。这条河有太多的尸体，无人愿意打捞，他父母也似摆脱了累赘般松了口气。
但他和叔叔的感情是深厚的。那个叔叔是个五十多岁的孤老，在他死后竟拿着锄头打伤了霸凌他的三人，那些人报复他，接下来杀了叔叔相依为命的老狗。
冤冤相报之下，这个半生孤寡的男人见对方毫无悔改之意，半夜拿了杀猪刀出门，一刀一个，不仅了结了那三个霸凌者全家，连他们家仅五岁的小孩都没放过，在连杀十几口人后，跳河自尽了。
“终于有个有骨气的。”诡水如是评价，并把这具骸骨收敛了，埋在祠堂的原址。他脸上是愉悦讽刺的笑。祠堂早已被他冲垮，只留个旧碑，碑上密密麻麻的宗族名字被他抹平，成了个无字墓碑。
这个村子早已无人，现在仅存的祠堂石碑竟成了这连杀十多人的凶手的墓碑，实在是讽刺已极，让他心情大好。
已经是深夜，似乎知道梅梅已经又饿又冷。诡水带着她去了一个山洞，生了火堆，然后递给她两个已经有点枯掉的饼和一瓶水。
梅梅沉默地咬着饼。今天她看了太多凄惨的故事，在火堆边，身体依然不受控制地发着抖，虽然饥饿，却没有胃口。
在摇曳的火光中，她看着对面的诡水，他脸庞被火光映得暖红，眼中的锐利和阴鸷却分毫不减。她忽然问，“你之前说的秩序应该不仅是这个村子的秩序吧？”
诡水抬起头看着她，嘶哑地说。“这个村子太小了，改变它容易，透过它也可以看到很多。”
“你最终想改变什么呢……”梅梅抱着膝，有些无力地问。她清楚地记得诡水灾观海居造成的惨案，但此刻，她似乎也有些混乱了，她想不明白诡水的目的。
“至少，改变能看到的不合理。”诡水用树枝拨动篝火。“这个村子以前还拜过河神，后来已经不拜神明，祖先宗族规矩就是他们的神。他们以此为基石建立了村子的秩序。神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代号，这个代号叫绝对秩序，或者规则。透过这个村子，你应该能看到，即使没有信仰的地方，神也存在，这个神就是绝对秩序。”
“为什么不能让法律……”
“你知道这个洞是做什么的吗？”诡水打断了她。
梅梅这才开始观察四周，这个洞明显是人工开凿的，挖得很深，但从回音来看，里面似乎已经倒塌了。“这是……矿洞？”
“你不妨猜一下，海家为什么要在这个矿材贫瘠的地方大肆开发。”
梅梅迷茫地看着他。“什么？”难道海家在这里采矿不是为了挣钱吗？
“我给你们一些线索。第一，这里矿石开采前测量时候就不达标。但海家依然决定开采，他们给村民发钱，给他们高额的下矿费用，导致村民不再务农，这个村子的农业自给被破坏了。”他冷冷地看着火堆，木质面具在他指尖跳舞般转动。
“第二，他们这里的矿坑塌方死亡人数是其他矿区五倍，死了不少青壮年。而他们停止开采后，这个村子农业荒废，满地废弃的矿洞，成了最贫困的地区。”
“第三。”篝火映照出他眼中的刻骨的憎恨，“十干的觉醒是有条件的。”
梅梅脸色苍白地看着他，她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十干携诅咒而生，觉醒的条件是……六亲断绝。”这一瞬间诡水眼中红色火光跳动，显得分外妖诡狰狞，“这就是他们为什么做那些事！他们用权利给这个镇子增加了新的秩序！想让诡水觉醒！秩序是人定下的，有力量的那部分人，才有定秩序的能力。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他们，除了更强的力量。”
梅梅脸色越发苍白。
海家预知了这里的诡水出生，于是借用采矿之名摧毁这个地区，害死诡水六亲，好让诡水提前觉醒？
她几乎不敢想象……这是，这是数百年来的四大家族的海家！影响着内阁，改变着世界的秩序的海家！
如果他们真的……
“你是，想让阿楠知道这些……”
“对。我想你应该不会瞒着他。”诡水诡异一笑，嘶哑地说，“说不定，他也有一天会想去去查查自己觉醒的真相。”
梅梅悚然一惊。“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诡水站了身，走到洞口，背对着梅梅嘶哑地说，“我们十干……有自己的宿命，我会等着他来。”
提到阿楠，梅梅就有些失了方寸，“阿楠的宿命？但你们完全不一样啊！你……你在观海居杀的那些普通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和你恨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那又如何。”诡水冷笑了一声。“我在意的是秩序，而不是人。等我死了，他们的仇也就消了。”
梅梅敌不过他的诡辩，“但你母亲的死是因为村民，也不是因为你是十干!”
“当然，她死的直接因为是她蠢。”诡水缓慢嘶哑地说，“海家，只是打碎了我的人性。”
他看着外面皎洁的月光，轻而缓地说。“这已经够了，只是杀人而已，我已经非常仁慈。我劝你最好现在闭嘴，如果我一不小心把你杀了，对你我来说都不划算。”
诡水的语气没有分毫威胁，他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梅梅不敢再说，恐怖的真相仿佛在她面前揭开了一角。隐藏在下面的，或许是更可怕的东西……
阿楠会怎么样……她恍然惊觉，涉入这个案子以来他们走得太远了，或许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不……她一定会保住阿楠的！
再休息片刻之后，诡水带着她再度下了潭。
或许是运气好，在天快要蒙蒙亮的时候，她终于找到了他们要找的那具骸骨。
那是具头骨碎裂了半边的尸体，当她触碰那具骸骨的时候，她看到年幼的诡水竭力劝母亲。“不能和他结婚啊！他前妻就是被打得受不了喝药死的！”
“他有钱……”女人垂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他们说你爸爸违规操作才导致塌方，没有赔偿……我养不起两个孩子啊……我，我没有办法了，带着两个孩子谁愿意要我，我，我总不能让你们饿死……”
场景变了。
女人肿着眼睛，脸上有伤。
“他又打你了！？妈！离婚吧！我可以去下矿了！”何温荆已经是清俊少年的样子，恳切地说。“我可以养活你们！”
“不行……你得去上学。”
“你看到那畜生看小云的眼神没有！？”何温荆怒，“他前几天还摸了小云！我还上什么学啊！你赶紧离婚！我下矿养你们！”
“瞎说什么呢！小云才十岁，摸摸能有什么？”女人辩驳。“而且下矿多危险啊……要是你像你亲爸一样，让我怎么办……”
“我们真的不能在和那畜生再在一起了！我求你了！”何温荆几乎要跪下来，“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完了！我也长大了，那畜生现在都怕我！我能工作，也不像以前一样会饿死，离婚吧！妈！我不能再看着他打你，你也要为小云想想……小云越来越大，那畜生真的要对她……”
“不能离婚的……”女人喃喃。
“为什么！？”
“离婚了……以后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我已经死了个男人，第二个还……”女人就像当年一样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到时候家里名声不好，你也不好找媳妇……云云也嫁不到好人家。”
何温荆又急又气，“妈！”
场景再度变换。
满地鲜血，滴滴答答地在黑泥地面流淌。
十岁的女孩缩在房间角落，满脸惊恐。她身体赤裸，满身淤痕。何温荆眼眶通红，绷着脸踢开了脚下男人的尸体，把榔头抛到一边，不顾自己满身的血迹，揭起床单过去盖在了女孩身上，然后抱住了她。“小云别怕，哥哥在，以后再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女孩被他抱着，缓了一下，终于“哇——”地哭了出来。她才十岁，本应该是最无忧无虑的年龄。她趴在哥哥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在何温荆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还是少年的何温荆身体紧绷，垂下通红的眼睛，眼泪无声落下渗入女孩头发里。
女孩哭了好一会，逐渐平息之后带着无措，茫然地问。“哥……我们要怎么办。”
何温荆的声音冷而清冽。“我去把这畜生埋了，你要和我一起吗？”
女孩犹豫了一下，坚定地点了点头。何温荆目光亦有几分欣慰，摸了摸她的额头。“冬天尸体不会很快臭，过半个月我买几只狗回来，我们把他煮了喂狗。就不会有人发现了。等你再长大点，我们就一起逃离这里。”
女孩看着尸体的眼神带着恨意，点了点头。
兄妹两人一同拖着尸体到了后院时，女人推开院门进来，惊恐地看着两人。
场景再变。
“是我杀的……不是妈妈。”女孩惨叫一样地哭泣。“不是我妈！他是个畜生！是他□□我，我才杀了他，我用榔头杀的他！不要再打我妈了！不要！你们要把她打死了！她没有杀人！”
女孩被拦在外面，没有人信她的话，那杀人的力道明显不是十岁小女孩的。
女人浑身是血，已经奄奄一息，似乎神志不清，却还在分辩。“……她没有被糟蹋，她是清白……”
围着她的人拿着铁锨，狠狠砸了她几下，女人似乎已经麻木了，逐渐喊不出声音。他们在大喊，“奸夫是谁！？快说！”
女孩看着母亲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跪在地上，惨叫一样大声嚎哭。有人嫌她吵。“把这小婊子嘴堵起来。”
夜晚的时候女人已经不行了。
“沉潭吧。”有人说。
梦感之中，梅梅看向诡水，诡水面沉如水，却没有喊停。他没有看那奄奄一息的女人，视线一直在已经晕过去的小云身上。他的目光似乎有些复杂，又有点难言的悲哀。
这时，一个清秀的女孩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焦急地蹲在了小云身前。“小云，小云！我来晚了！”
诡水脸色微变，刷地抬手，切断了梦感。
梅梅一个激灵，回到了现实。她看着诡水面无表情地过去给他母亲敛骨，微微皱起眉，她想起那个清秀的女孩在哪见过了，上次梦感的时候，在诡水的记忆里见过！
当时，诡水似乎是……劝她一起逃走。
这女孩又是谁……
故意引导他们了解真相的诡水为什么一直未提到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