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梅在房间把头发扎成丸子,然后换了身更轻便的衣服,在手腕上戴上了一枚瑞金手环——这可以隔绝十干的感应。看着镜中自己的眼睛,她轻而缓慢地说,“言灵·通感,启。”
她的眼珠在一瞬间变得很黑。力量发动激荡,无论是通感还是梦感能力都已极大增强。
通感可以读到他人的想法,在调查时候尤其有用。虽然她的能力并不包括这个,但在言灵的加成下可以短暂地使用它。
随后,她灵巧地绕过房间后院的温泉,翻墙跳了出去,然后轻快地朝着之前他们去过的那个小屋子去了。
这次返回比之前快了许多。果然还走近就看到那个房子已经亮起了橙色的灯光,人已经回来了。
她敲了敲门。
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好一会,门开了。一个皮肤黝黑,秃顶的驼背老头从门缝里抬起三角眼看她。“咳咳……你找谁?”
梅梅露出无害的笑容,“您认识何温荆吗?”
这是整个事件起源的第一个名字。
就是这个人跳楼前三天,大火烧了整个村庄。再之后,五年后的同一天,泥石流发生。海家派了五人来调查,皆死于溺水。
听到这个名字,老头浑浊的眼睛一下睁大了。梅梅能很清晰感到的恐惧从他的感受中传递来,。“不认识!”
“别别别,不要关门。”梅梅赶紧扒拉住门槛。“我给您采访费!价格随便开!”
听到付钱,老人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手。面带着狐疑看她。“我要一千。”
“没问题。”反正可以报销。梅梅笑眯眯地跟着老头走进了这个简陋的屋子。屋子脏得惊人,有股混合着烟味的汗臭和霉臭。床单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而枕头黄黑。墙角居然还有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穿着灰不溜秋的裙子,蓬乱的半长头发,脏兮兮地坐在稻草上编草绳,见有人她也不抬头,昏暗的光影下也看不清她的脸。
梅梅把现金递给老头,老头慢慢地数了两遍,确认后点了根烟,就地坐在黑污得发亮的脏地板上,深吸了一口。“这都多少年过去了,现在居然还有人来问他。”
“您应该算是他的亲戚吧?”
“我?我和那坏了根的下贱胚子没一点血缘关系!”老头眯起眼睛狠狠地吸烟,“他是我五弟找的贱婆娘带来的拖油瓶。当年娶这个贱货还是我给的钱……那时候我也有钱哪,在矿上挣了不少!对他们也都大方,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快把钱败光……”
“何温荆是怎么死的?”
“他,哈哈,自杀。但他死前可害死了不少人哩!”老头恶狠狠地说着,咳嗽了两声。“他放了把火,烧了不少地方!我家弟兄,老四,老三,老二,都死在了火里!我也把肺呛坏了。他知道跑不了,放完火就跳楼了!要不然我们可不能放过这个畜生!我一直跟老三说,这贱种就是遗传的!他老娘活着时候不是什么好货,伙同奸夫把老五杀了,被我们沉了潭!都不好说那婆娘杀人的时候这小畜生是不是也帮忙了。当初真应该听老四的一道把他打死!估计从那会子起他就一直想着报复呢!后来果然放了大火!我们全家就是被这婆娘一家害惨了!要不是她带的这个祸根,说不定这里人都还活着!”
嗯,这个回答有撒谎的成分,梅梅冷静地想:这老头自己也不确定他的兄弟是不是真的被何温荆的母亲杀害,甚至连所谓的奸夫也或许是莫须有的。他们把人母亲沉潭,难怪这个何温荆这么恨这个地方。但他死后又发生了什么?“那些被烧的房子的位置就是塌方的位置吗?”
“对,这里以前就是我们村子,挨着矿井,很多人住在这附近。但后来海家来人说,这个地方被诅咒了,让我们赶紧搬家。一部分人确实搬了,但我住惯了,也没那个钱和地。再后来这里泥石流,没搬走的都死了,就剩我和这个丫头。”他用拿烟的黄手指了一下还在编草绳的小女孩,手指犹如枯皮老树。“这丫头受了惊吓,哑了。”
“海家?”
“是啊……那时候开采,他们每个月给我们按户发两千补贴哩,去做工的话给的工钱也高,不像现在……你别看现在这样,当年我们村也是风光的。”
梅梅心下微惊,“那海家派人来调查是在泥石流之前?”
“对,这个我清楚……他们还提醒我们搬家呢。”
海家竟然提前预测到了之后可能的事件。那为什么后面依然没能阻止?他们是哪一步惹上了诡水……这件事的源头到底在哪里?梅梅只觉得这事件越来越乱,但何温荆的事件背后肯定有故事。既然当初海家派人来提醒,说不定从海家也能找到些线索。时间也已经不早,放阿楠一个人在酒店,她总是有点不安心,倒不如回去再做些准备。“您明天在家吗?”
“在啊!”老头咧嘴一笑,喷着烟露出一口豁了的黄牙。“明天还是这个价。”
“那明天再来打扰您。”梅梅眼珠转动,看着门边的一个发黄的旧木柜,出门时顺手拍了一下。
她还沉浸在思考中,推开门出去,却吓了一跳,阿楠居然站在门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来的,看起来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背对着月光,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嘴唇抿紧。
通感还开着,梅梅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他委屈的情绪,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呃……阿,阿楠。你怎么跟来了。”阿楠还是无声地看着她,梅梅只觉得亚历山大,“我……我不是故意避开你出门,我只是……”
“嫌我碍事。”
“没有啦。”梅梅捂脸,“你虽然总是闯祸,我也从来没有嫌弃过你啊。啊,不是……我的意思是……”
“……”
越描越黑,梅梅决定还是说人话。“好吧,那我可实话实说啦。”
“嗯。”
梅梅看着阿楠面无表情的脸,清楚地感觉到阿楠几乎要气炸了。“实话就是……我不想对着你开通感啊。但不开通感,要怎么查这个案子呢?”
“?”阿楠眨了一下眼睛。
“你现在都应该离我远一点……我通感还没关呢。”梅梅叹了口气。“没骗你,快点走开。你刚刚在心里骂我二货、白痴我都听到了。你现在,嗯,将信将疑,是不是在想,你背着我买的漫画会不会也被发现?会的,只要你继续想它,好啦,在你床底下对吧,但小黄书什么的谁没看过啊……我才不会管呢。”
阿楠脸上青红交杂,刷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还有啊,我没有觉得你不成熟,也没想过你不能帮我分担……”梅梅止住话,因为阿楠的心底已经开始尖锐暴鸣了。她捂住脑袋嘶了一声,也往后退了一步,还是坚持说完了。“我只是不想让你不开心啊。”
“够了够了……”阿楠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脸皮并不够厚,而且快烧起来了,喃喃。“你的言灵就是这样用的……”
“指责我也没用,我言灵有时候就这样用,只是不对你用而已。要不然小白怎么放心我一个人跟着你出门。”梅梅持续输出,毫不理亏。“你快走远点,十米内生效,半个小时后才会停。”
阿楠赶紧往后又退了好几步,谨慎。“现在?”
“可以啦。”
“可恶。”
梅梅忍笑看着阿楠郁闷的脸,忍住了那句‘你自找的’。“那我们现在……回去?”
“……嗯。”阿楠盯着她的手腕。“你还带了瑞金。”
“是呀,我可是尽力避开你了。”梅梅把瑞金手镯摘了下来。“奇怪唉,我都带来瑞金了,你是怎么发现我出门的?”
“不告诉你。”
“你不会是偷看我泡温泉发现的吧。”
“不要诬人清白。”
“那你走近点让我感应下啊?要是你敢让我感应就说明你没撒谎。”
“感应……你个头啊。”阿楠忍无可忍地把一粒奶糖隔空抛在了她头上,正好落在了她头顶翘起来的那簇碎发上。“你以前不会也背着我对我开过感应吧。”
“哈哈……”
“吓?真有?”
“就一次啦。”
“???我靠。”阿楠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你怎么能这样,看我隐私啊……什么时候?”
“就……五年前,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紧张嘛,出门前就开了。”
“你那次感应到了什么?”
“不记得啦,反正没有什么重要的。”梅梅往前走去,阿楠赶紧后退和她保持距离。
五年前……
她只记得,那天她很不情愿地被安排去见一个‘怪物’,还要负责贴身监视他。
她听过一些传言,出门前不由开始害怕。于是她用言灵开启了通感。
她进门发现,那个怪物面无表情地坐在窗边,窗子用瑞金焊了密集的铁网,看起来像个牢房。‘怪物’和她差不多的年龄,瘦得过了头,衣服显得格外宽大,松垮垮地挂在皮包骨的身板上。脸色苍白,垂在床边的手背胳膊青紫一片,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针孔。
她忐忑地走过去了,他们互相看到了对方,她感受到了他心底山崩海啸一样的恐惧。他简直是在心底惊惧地喊叫。
她吓了一大跳,这个‘怪物’怕人。这个传言中的怪物……居然怕人。
她没办法再把这个‘人’当做怪物来对待了。她试着放轻松和他聊天,但没得到回应。于是又试着拿了一颗巧克力给他,看着他把巧克力吃了,她开始整理屋子,把窗子打开透风。
他始终面无表情坐在窗边,目光一直跟着她,一言不发。
科修进来送东西的时候,他也依然是这个表情。如果不是开了通感,谁能知道他害怕呢?
怕她,怕科修,怕霞,怕白玥,怕所有人。
她那时候只是有点好奇,嗯,为什么呢……
直到通感自动关闭,终于隔绝了他的恐惧,她想,也许以后有一天会早知道吧。
真可怜,对他好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