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人知道,中心口腔医院的负一层,有一个隐藏的科室,门口没有标识,入口没有提示。垃圾会被专车推出来,连清洁工都不会入内。
这是只对异能者开放的牙科室。从里面来看和普通牙科并没太大的不同,同样是一个屠宰场式的躺椅,一盏直射患者眼睛的大灯,一排泛着冷光的锋利金属器械,和……一个拿着电钻,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的西式恐怖医生。
和普通科室的门庭若市不同,这里很少有人。这位医生大部分时候都在喝茶看报,而此刻,他手里拿着一张新拍的牙片,露出了饶有兴趣的微笑。“不愧是乙木,荫之木的自愈能力真是让人惊叹啊,阻生智齿拔掉三次还能长出来……看来,只能换个办法了。”
他熟练地撬开一只胶囊状玻璃瓶,把里面的麻药吸入针管,锐利的银针头在晃花人眼的大灯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医疗躺椅上坐着脸色发白的少年,被人抽了一耳刮子般捂着半边脸,如临大敌地看着他。“要怎……怎么地?”
“嘻嘻。”医生露出了看小白鼠的眼神,变态而慈爱,还充满了……求知欲?用一种诱小孩一样的语气,“各种方法总要试一下的,别怕,我医术高明,最后总能解决的。”
他见少年满脸不信和恐惧,他试图用教科书上交代和蔼沟通来降低患者恐惧。当然,这也是出于科室再次被荫木炸掉的顾虑。他换了个安抚的语气,用拿着针的手比划。“之前我的策略是切开骨头把阻生智齿切成块取掉,但是你是荫木,智齿也能再生,是行不通了。现在嘛……我的想法是把牙床骨头敲掉一部分之后,留出来一些空位,把那颗智齿种到更合适的位置,说不定就能长好。”
他很诚恳而且诚实地说,“这是针对你体质的策略。嗯……确实是会有点疼。但是我会给你打足量的麻药,我手法公认过硬,你不用过度担心。毕竟我在学校的时候可是和同学互相练过打麻药的。”
少年咬牙切齿。“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咳……没有尝试就没有进步。躺好,躺好。”医生拿着针走来,慈祥地说。“越拖越疼,不如速战速决。”
这次手术动静要比拔牙更大,麻药量必须足。当医生按着少年给他牙板打第四针麻药时,他忽然忍无可忍地捶了下床,地面竟随之狠狠震动了一下。医生一个踉跄,差点把针头扎他舌头上。“阿楠啊……收着点。你也不想我把针打错地方吧。”
阿楠半边脸已经麻木,只觉得自己像是上了刑场的年猪,大灯晃得泛着泪花的眼白光交织。他恨不得直接晕倒,而不是在这里零零碎碎受刑。
克制,克制……要是这次又闹出事故就不妙了……
但……半小时后。
整个中心口腔医院都震了一下。
“不好!”守在负一层门口的科修推开门就冲了进去。
但是他还是晚了一步,整个负一层此刻已经长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藤蔓植物,变得像空置了十年的破烂植物园。他艰难地在植物叶片中扯出一条路冲到牙科室门口,用力推开门。
医生灰头土脸腿朝上头朝下栽在地上,头破血流。电钻锯子铁钩在他身旁散落一地。地面龟裂,大灯碎了,患者椅也翻了,水池的绿萝炸了也似长得像棵炮竹,阿楠早已不知所踪。
夭寿了,这家伙又暴走了……
科修扶额蹲下,靠着门轻车熟路地给同事尹时梅发了条短信。“打扰你休假了,但那家伙又暴走了。”
13公里外,尹时梅正抱着玩偶端着冰激凌窝在沙发上追一部热血番。休假期自然和平时不同,她甚至没洗脸,缎子一样的黑发此刻半扎半散像个鸡窝,松垮垮的蓝色T恤配玫红色短裤怎么看怎么不修边幅。
手机提示音呱呱响起:“吃瓜啦!吃瓜啦!”
尹时梅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嘶……”
还没等她回复,电话打来了。这是她给阿楠设置的专属铃声。“他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他又把那新房子,刷得更闪亮……”
尹时梅满心不妙,谨慎地接了。对面果然传来了几乎带着哭腔的声音。“梅梅,我,我牙好疼啊……又把科室炸了。”
半小时后,尹时梅拿着冰袋从出租车上冲下来。
“这里……”虚弱的声音从她背后飘过来。“梅梅,这边……”
她回头。只见阿楠蹲在树下,正是半边脸苍白半边脸红肿的可怜样。
“唉耶……”她啧啧地感慨,把冰袋递过去。“娇气鬼,你看起来好惨啊!医生怎么说?”
“……别,别这样叫我。”阿楠把冰袋捂在红肿的半边脸上,含含糊糊地说。“那个该死的庸医,电钻转得我半条命都没了,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梅梅见他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就想笑,伸手捏了一下他正常却苍白的那半边脸。“太惨了,小可怜。”
“喂……你这家伙。”阿楠皱着眉躲开她落井下石的咸猪手,捂着脸思考了一下,“想吃川息家的蔓越莓千层酥吗?”
“嗯?”
“我们去买吧。”大约是之前打过麻药,阿楠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呆。“现在还早,排队能买到。我想吃……给你也买一个。”
“哇!你这样还敢吃甜食!?”梅梅震惊。“你要是认真的,我敬你是条汉子。”
“我是认真的。”阿楠垂头丧气地捂着脸,说话的声音几乎在嘤嘤,“电钻转我的时候,我不想活了。不吃点甜食缓不过来。真的……”
“……”梅梅语塞片刻噗了出来,“……不愧是你。”
川息铺子离中心口腔医院只有二十分钟路程。
这是文岫城当红的甜点店,最有名的是蔓越莓千层酥。每日限售一百份,一人限购一份。开门前就会有许多人来排队,一半顾客一半黄牛。六十八元一份的蔓越莓千层酥,在黄牛手里会翻上三倍,卖到两百多。
阿楠用冰袋敷着红肿的脸,在排队的人群中十分显眼。然而比他更显眼的,是排在他们后面的坐着轮椅的青年。
那个青年二十六七岁,坐在轮椅上,膝上盖着一条毛毯,挡住了腿。体型清瘦,白衬衣,脖颈优美,五官如画,秀丽得像个明星。这样一个标致的青年,却身有残疾,不禁让人惋惜。
阿楠冰袋敷着脸用余光打量那个青年。压低声音和梅梅咬耳朵,“你看他真的是残疾人吗?”
“应该……是吧?”梅梅不确定。
“我觉得,不大像。你看他虽然很瘦,但是腿看起来没有萎缩。”阿楠说完又有些不确定地补充,“嗯……不过也有特例。比如刚出事故。”
梅梅正准备回答,店门开了。排队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店里最为走俏的果然还是蔓越莓千层酥。等轮到阿楠和梅梅两个人的时候,已经只剩最后一份。
“好吧,只有一份,看来我们只能一起吃啦。”捧着甜点盒,梅梅快乐地说。“我把它放冰箱里,等明天你的脸消肿了我们再吃。”
见蔓越莓酥售完,他们身后的青年脸上闪过一丝失落,正转过轮椅从队伍中离开,一个黄牛忽然拦在了轮椅前面。“我这里有!便宜点卖点给你!平时我们都卖三百多,卖给你两百八十怎么样?”
青年抬头,“不用。”
“够便宜了!别抠门嘛!我可是大早就来这里排队了!辛苦费也值这么多。”这黄牛旁边的同伴染了一头红毛,流里流气地说,“你这样子,推轮椅出门一趟不麻烦吗?省那点钱来排队?便宜点卖要不要?这样,当交个朋友,两百给你了!这可是看在你是残疾人的份上!”
青年皱眉,“不用。”
“才两百有什么不要的!”红毛拿过黄牛手里的点心就往青年手里塞,“拿着!瘸子,两百块交个朋友!”
“拿开。”青年坐在轮椅上闪避不便,推搡间点心盒从红毛手上滑落,摔在了地上,里面的糕点滚了出来,沾了满地的灰。
“你——!”红毛顿时怒了,伸手就要揪青年的衣领,“不识抬举的狗瘸子!赔钱!”
他伸出的手被抓住了。阿楠拦在了青年身前,脸上带着微笑。“不要欺负人啊。太过分了吧。蛋糕是你自己弄掉的,我看到了。”
红毛抽了一下手,竟没抽回来。阿楠看起来是个无害的少年,半边脸红肿甚至有点滑稽,抓着他的手劲却出奇大。见红毛一脸不服,阿楠微笑着手更用了点力,红毛的脸扭曲了。“唉……就这样吧,怎么样?”
“放……放开。”知道遇到了硬茬,红毛有点慌了。“行了,不要钱了总可以吧……”
“好说。”阿楠松开手,微笑,因为脸肿说话的声音还有点柔软含糊,“道个歉。”
“什……什么。”
“骂人不对,你总要给人家道歉吧。”阿楠忍着牙疼慢慢地说。
“妈的……小兔崽子。”红毛骂完和另一个黄牛转身就跑。
“……”
梅梅在他身后噗嗤笑了出来。“阿楠,你要让他道歉就别放手啊。放了他当然会跑掉!”
“可恶。我果然是打了麻药变傻了。”阿楠摸摸红肿的脸自语,再回头看青年。“你没事吧?”
“我没事。”青年的目光落在他红肿的半边脸上,“谢谢。”
这青年长得实在是过于好看了,怎么看都不像一般人。阿楠心下燃起些好奇,又很快压下了。“你小心点,这边很多黄牛,都是认识的。他们说不定会报复你。”
“没关系。”青年说话声音轻而柔和,让人如沐春风。“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木栎楠。”
“我记住了。”青年微微一笑,转动轮椅离开。“木栎楠,我会报答你的。”
“真是个奇怪的人。”阿楠用冰袋捂着脸。看着青年离去的背影。“害,我又不认识他,他要怎么报答我。”
“唔……不管啦。我们回去吧。”
“梅梅。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这边黄牛都是认识的,说不定会找他麻烦。”阿楠的目光依然没离开青年的背影。“你不许偷吃蛋糕。”
“我才不会呢!去吧!对了,娇气鬼,你的牙还疼吗?”
“当然疼……不过打发几个小混混嘛,没关系。”阿楠摆摆手,远远跟了过去。
“动静别太大,小白知道会派人守你的!”
“知道啦知道啦。”
他远远跟在轮椅后面。不久果然看到有几个人混混模样的人在前面鬼鬼祟祟地尾随。不知道青年的目的地是哪里,轮椅走的位置越来越偏。阿楠敷在脸上的冰袋早没那么冰了,一边忍痛一边分神思考,要怎样才能既打发这些人,又不被小白骂,眼见轮椅拐入了一个小巷中。
他忙跟上去,却见小巷中停着一辆黑色的加长车。车外站着几个黑衣男子,是保镖打扮。他们取出一个平滑的斜阶放在车门口。青年的轮椅停了下来,忽然回头,对着阿楠的位置笑了笑便回头。黑衣保镖们把他的轮椅推入车中。
阿楠眨了眨眼睛——他被发现了?隔那么远居然被发现了?
这青年到底是什么人?还是看牙的时候打了麻药竟会让自己变着这么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