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广白就出院义诊,云生还在厨房准备午饭,予湫和陆璃从房间出来时已经临近子时,他们一眼就看见忙碌的云生,便一起帮忙。
饭桌上,云生问起“还有两位小友呢?”
予湫答道“他们有事先走了,我和陆璃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还要麻烦你们了,多谢”
“哪里的话,小友替我报仇,应该是我感谢你们才是”
说话间,予湫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装满碎银,而后递给云生,云生摆手就要拒绝,陆璃态度强硬的跟他附耳说了几句,云生瞬间态度一转,战战兢兢的收下。
予湫瞥一眼陆璃,心里明白这人的手段,只要能让他能收下就行,他不好多问,只得默不作声的把饭往嘴里塞。
昨晚,金鸟传信,千里加急,甚至为这信开了传送阵,信上简单写着“花神坠,命星陨,花神之女,速回!”。
予湫说道“闻影护送倾云回去,陆璃跟我继续守在这里,上古海兽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彻底铲除的,否则就不会在海底炼狱关押上万年,我已经通知四海龙王,派出所有兵力搜捕海兽,一旦抓住,关入第十八层,凉州需要人守,此处是海关重地,船只通行最多,海兽可能会随时回来。”
陆璃想跟林倾云一起回去,湖裳山此去变幻莫测,他不想让倾云去冒险,但帝君委托的事,他不能随意放弃,海兽为祸人间,他是武神,守护是他的职责。
商量完后,林倾云根本等不到天亮就赶回去,匆忙之间,陆璃拿出一串手环戴在她手上,手环是一根红绳和许多种颜色不同但品种相同的花组成的,这是陆璃在无风崖驻守时,用当地特有的花洗净风干后一个个串起来的,即使风干后花依然很漂亮,还要淡淡的花香。
陆璃告诉她要平安回来,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不离不弃的守护她。
闻影和林倾云赶至湖裳山山下,想要进山,就需要通过那座茂密的森林,去无回,地如其名,有去无回,当年花神开辟进山的道路,将森林所有的妖邪打了个遍,最后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一步步爬上山,建立百花宫,护佑和养育百花千万年,如今这条满是荆棘的路,林倾云要再走一遍,可这次,除了森林中原有的魔物外,还有宫中心怀不轨之人为夺权而设置的重重障碍。
湖裳山,百花宫。
无数个人影排成整齐的几列有条不紊的站在下面,几名医官守在花神座前,高台之上,一代花神慢慢在神座上淡去身影,周遭已挂起白绫,林倾云淡漠周围所有的目光,眼神集中于自己的母亲身上,她跪下身子握紧那双曾将她带上高台的手,往后的日子里,她将要面对所有未知的一切。
花神命星星坠就像是离别的悲歌,开唱时,万籁俱寂无声,落尾时,哀鸣一片起伏,但是显然,有人无心鉴赏,高台之下,无数人觊觎着神的宝座,想要跃跃欲试,他们设下诸多埋伏,没想到,林倾云还是拖着满是伤口的身体回来了,属实是让他们大吃一惊,却又不得不恭维着她,忌惮着她。
林倾云身边无人可依,母亲将职责的落在她身上,而后湖裳山的诸事都需要她来定夺,山外是妖邪丛生的去无回,那里遍布危险,山里是觊觎权力而饲机欲动的豺狼虎豹,稍有不甚便是万丈深渊,每一条路都有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等到守候着那身影不见,医官宣判最后的结果,她才直起身。
身后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他们观摩打量着她,她也在凝视着他们。
她开口“从今往后,湖裳山归我管理,去无回结界有损,让有心之人有机可乘,明日各长老与我一起修复,花神葬礼三日后举办,闭宫三月,为花神守丧。”
她说到有机可乘时,台下几人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却在心里暗骂着“兔崽子,命真大,竟然活着回来了”。
在林倾云爬上那座高山,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走向母亲时,她便告诉自己,“必须快速将实权握在自己手里,将贪婪的狼全部赶出去,守护好百花宫,守护好族人,不能让母亲毕生心血落在他们手上。”
泊州。
海边吹来的风扰乱了思念者的心绪,陆璃紧握着手上的护身符,上面的“璃”字被他反复摩挲,他担忧林倾云能否熬过心里的难受去面对狂风暴雨,又觉得自己认识的倾云很勇敢,肯定不会被轻易打败,她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好好休息,有没有想他?这些问题在他心里一闪而过,眼里不禁多了几分担心。
风正好吹过头顶,海面蹿出几条飞鱼,跃进水中又泛起水花,直到予湫过来将他带回院催促他赶紧休息,他才晃神回绪。
不过区区两日,却觉得过去数年,人间的日子,原来这么难熬吗?
又过了一日,海关处的守卫找上广白院,指名道姓的要找一个人,恰时四人还在院里吃饭,予湫听到自己名字时,在几人一阵狐疑的神情里明白过来,他淡定的放下碗筷,轻声安慰着陆璃,“放心,我很快回来”。说完跟着那群官兵走了。
官兵带着予湫走到一座古宅里,而后引他到一间房中,外面守着数十个禁军,尽管伪装得有模有样,但予湫进古宅观察时还是发现了。
他心下明了,看来自己猜得没错,找他的官兵身上戴的腰牌是太子亲卫,他曾经和沈季剿灭盗匪的时候见过,果不其然,进入房中时,沈季在等着自己。
陆璃还是放心不下跟了过来,他静悄悄的躲在屋顶上,凝神听着。
沈季抬眼,撞入对面那颗深邃熟悉的眼眸,他愣了愣神,手里不自觉的抓住衣角,许久未见,予湫还是没有一点变化,反倒是自己,为了找他挖空心思,面容憔悴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意气风发。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予湫了,没想到,命运万般造化,前几日传来消息,说人可能找到了,他没管事情的可信度有多少,穷途末路的人,更愿意相信飘渺的希望,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幸好,他赌赢了。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口,他只想好好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人,那人神色如常,起头打声招呼“别来无恙,陛下”。
声音很熟悉,语气却很陌生。
良久,屋里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予湫听见沈季真挚而缓慢的说“予湫,我想你”
这话一出口,予湫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沈季其实很想好好骂他一顿,凭什么他可以一声不吭的就离开,凭什么他可以这么风轻云淡,凭什么自己要独自忍受着数十年的孤独,可他又想到,是他囚禁了他,是他自私而固执的留下他,也是他没有好好与他商量,不然也不会逼走予湫。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时只化作那一句“我想你”,却足以让予湫平静如水的心头一悸,它像落入水中的石头,在神的海里激起波澜起伏。
屋顶的陆璃听到这句也惊了一下,没想到,他就是予湫心里在意的人。
予湫开口回应“这么久没见,殿下还是这般喜怒形于色,我以为你不会想见我了呢”
对面那人沉默片刻,说道“我每天都想见你,派去找你的人数不胜数,没有一人回来告诉我你在哪,宫中的莲花我打理得很好,因为你说过你也喜欢莲花,我重新栽了一些新的花种,说不定你会愿意回来看看”。
他没有奢求过予湫能专门回来看看他,只要他愿意回来,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是欣喜的。
沈季继续说“我知道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极端,原谅我予湫,留我身边,好嘛”?
予湫听见声音越来越低,沈季带着乞求的目光直直的看向他,令他心里有些许难受。
最后,予湫问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之前你会如此固执的想要留下我吗”?
听见他有了一些松口答应的意思,沈季连忙解释道“我母亲并不是病逝,而是我父皇有意为之。
几年前,我父皇的陵墓被一伙盗墓贼盯上,守卫赶到时,棺材已经被打开了,他们在里面发现了一道圣旨和一份契约,上面写着的谕旨早在我父皇去世前就早已拟好,继承皇位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二哥,当时这个事情被我母后发现,她跟我父皇争执了很久,最后,父皇竟然松口答应,改立我为皇位继承人,代价是母后要为父皇殉葬,与阴阳师签订契约,在死后的几十年里,用我母后在地府受尽煎熬苦楚,换我父皇下辈子衣食无忧”。
上任帝王表面上看似勤政爱民,实际上自私自利,为了自己的享乐而大肆挥霍,对百姓苛瑶赋税,沈季被追杀时不闻不问,用人之时才想起他还有个能为他卖命的便宜太子。
而沈季的母后,在签订完契约后便故意疏远沈季,沈季回来时也全凭他自己摸爬滚打,一路杀上了皇位,他心里可能也会失落,在最需要母后安慰时,她选择了视而不见,可能当时沈季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一向仁慈的母后,会突然变得这么陌生。
可是有一天,有人告诉他,不是这样的,她一直都爱着你,一直都在默默守护你,你回头看看,其实她一直都在默默注视着你,为你加油打气,但现在母后已经殉葬,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予湫听完这些话,渐渐明白过来,难怪沈季当时会说“我只有你了”,难怪他会固执的留下自己,他是在害怕自己孤身一人,再失去一次重要的人。
予湫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发现沈季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只好跟他保证道“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突然消失,而且我也并没有不愿见你”。
“你总是这么温柔,又总是这么轻描淡写”。
“我会为你证明,我没有说谎”。
简单交谈过后,沈季出门拿专门给予湫准备的糕点,临走时万分嘱咐他一定要在这里等自己,予湫笑着答应,沈季才踏出房门。
屋顶的陆璃听得正起劲,屋里的人收起笑容突然出声,“陆璃,你听够了没”?
陆璃闪身来到他身边,略微尴尬的一笑,说道“这不是担心你才跟来的嘛?”
“那你现在已经确认过了,我很安全,你可以走了”。
“唉唉唉唉,别啊,我还没听够,,,啊,不是我,,,我是来护送你回去的,肯定得跟着你昂”。
见予湫脸上已经有些许怒气,他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他叹口气,兴致缺缺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