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从一开始她心中就存在这个问题。
仙门所管的地界中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城镇,他们拥有绝对自主权,仙门只管怪力乱神之事。
早从几年前开始就陆续有人失踪,若是上报宗门,不该没人管。
“你以为,当真没人上报宗门么?”
女子自问自答:“我们早就察觉有妖潜伏在城中,也早就派人上报过,路途遥远,普通人一来一回要几个月光景,可到了那里却没人重视。”
“他们只派了几名外门的筑基弟子来,到这里一无所获便定义为歹人作祟,不归他们管。”
“可我们亲眼所见,那明明是妖。我们没办法了,又去了几次,只死在路上的就有五六人。”
“代价太大了,我们不敢赌了,于是不再去奢求仙门,尽量自己看好自己的家人。”
“那妖——应当是只虎妖,因为明白我们的处境,便更加肆无忌惮,即使小心再小心,这几年来也陆续失踪了十数人。”
她说这些时并没有什么表情,可她一直在用「我们」,她虽是一只妖,却实实在在把自己当做云中城人。
“不该是这样的。”
她在天照宗生活了十几年,知道宗门绝对不会干这种事。
这其中定是有误会。
许见棠有些怔然,她很快镇定下来,“这事我回去之后会上报宗门,再不济我二师伯身为长老肯定会管的。”
民间妖魔之事在天照宗会以任务的形式发布,按照难易程度分成不同的等级,由弟子自由领取。
她清楚二师伯的为人,他最不喜偷奸耍滑之人。
“你放心。”许见棠最后保证道。
女子看她郑重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果真是初出茅庐,心思纯良。
视线转到一旁的男修身上,这位倒是没什么反应。
“怎么了?”江羨知手托着头,懒懒地望过去,对这些事情实在提不起兴趣。
“没什么。”女子收回视线,继续道,“我叫宋媚娘,城主之女失踪前有一男子找到我。他说,过两日会有天照宗的弟子入城,若想解决城中怪事,可拜托你们。”
“那男子有什么特征么?”
宋媚娘回忆了几息,道:“墨蓝色的衣袍,带着面罩,还抱着个孩子。”
对上了。
“多谢。”
正要走时,许见棠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的戏……”
“你们应当能感受到,我只是想传达一些东西而已,并无害人的想法。”
这样,这事就不归他们管了。
告辞过后,他们离开了戏楼。
“接下来,还能从哪里入手呢?”
江羨知一直很尽责地当个透明人,看到小姑娘愁眉不展的样子,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根糖人,递到她嘴边,“要吃么?”
人在想事情的时候会对一些突发事情反应不过来,小姑娘就是如此,看到嘴边的糖人下意识就咬了下去。
咬完才反应过来,“你什么时候去买的?”
江羨知垂着眸,马尾从脸侧垂下,正好遮挡住自己的表情。
“刚刚。小师姐想事情这么认真么?连我去买了东西也不知。”
听起来有点委屈,许见棠一个「抱」字刚出口就被糖人堵了嘴,“唔?”
江羨知直起身子,“若是没什么头绪,不如去拜访有过失踪的人家。”
醍醐灌顶。
许见棠咬碎嘴里的糖,手拿过棍子,从剩下的图案中可以看出这原本是只兔子。
“你说得对,先去问问城主失踪的都有哪些人吧。”
江羨知拿出另一根糖人咬了一口,闷闷应声。
也是兔子,他喜欢兔子么?
·
第二次到城主府,楚正平很快出来迎接他们,“仙人,有线索了么?”
“嗯,可以给我们看看近几年失踪的人口名单及住址么?时间越近越好,闹得越大越好。”
楚正平只略一思索,便有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有,仙人先坐,等我马上去找来。”
说是马上,真的没等多长时间,两人椅子还没坐热人就拿着一张卷轴进来了。
他展在桃木桌上,食指指向一处,“李穆媳妇死的早,家里只有一个女儿,是一个月前失踪的,他早就察觉到自己的女儿有异样,失踪当天尾随过去,与妖物打了一架,现在还在养伤。”
“与妖打了一架?”凡人对上妖,能活下来的很少。
“嗯,他力气大,加上当时看见的人都没有坐视不管,七八个人对上一只妖,那妖应该也是赶时间,没有过多纠缠。”
既然正面对上了,他身上说不定还留有妖气。
“他伤得很重么?”
楚正平表情凝重,“重,伤口被妖力侵蚀,寻常药物根本没用。”
被妖力侵蚀?
许见棠眼睛一亮,又觉得不太好,不自然地干咳一声,别过眼,“好,我们接下来会去拜访他家。”
“要我找人带路么?”
“不用。”
她方向感与记忆力都还算不错,舆图看两遍就记得差不多了,更何况专记一条道路。
到李穆家时离午时还有一段时间,他们敲响了门,从里传来沙哑的声音:“进。”
这是一处非常普通的人家,木门被推开时会有「吱呀」的声响。
他们踏过门槛,进入里面能闻到一股腐烂的味道。
里面的摆设倒是干净整洁,邻里应当都在帮衬着。
推开与客厅连着的卧室的门,许见棠瞪大了眼睛。
只见狭窄逼仄的卧房内,窄到不能容纳两人的床上躺着一个干瘪的人。
若不是还在呼吸,恐怕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死了许久了。方才那声「进」大概已花去他所有力气,他们进来了他也只是转动眼珠子,瞧他们一瞧。
许见棠不敢想象这是如何巨大的痛苦,心神巨震间,闻到熟悉的雪松香,这次她的眼睛没被蒙上,视线里多出了一缕不属于她的发丝。
江羨知在她身后俯下了身,头发散开,遮住了脖子上的纹路,他头抵在她肩上,轻轻颤抖着。
“你怎么了?”他这个状态有点熟悉,好像在幻境里也见过一次。
那时大雨瓢泼,他像一只被遗弃的困兽。
师兄师姐不见时,她真的整个人都要炸掉,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当时作为唯一能用灵力的人,他即便情况再糟糕也不能垮掉。
可以说,若没有他,仅凭她自己根本出不来。
他到底怎么了?
“没事,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可以么?我有事要离开一下。”
许见棠完全被他的模样勾住了心脏,但即便再担心也要先解决眼下的事,“我可以,你快去吧。”
肩上一轻,江羨知离开了,她回头看了一眼,能明显看到他脚步虚浮,抬了几次脚都没能踏过门槛。
就在她忍不住要去扶时,他踏出去了。
不太妙……
那这边的事她更要办好。
“我是仙门派来查此案的,李叔,能讲讲那只妖么?”
李穆眼珠一轮,落下一滴泪,他开口,声音轻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我……女儿,叫李佩兰,佩兰她娘死的早,我一人把她拉扯大。”
说话对他来说已不是一件易事,每说一句都要停顿半天,许见棠坐在床边,缓慢细致地为他输入灵力,驱散侵入的妖气。
“咳咳!咳!”
他咳了两声,几乎把肺咳出来,半坐了起来。
许见棠连忙扶住,给他顺气,手上灵力不停。
“她很听话、很乖,今年才刚及笄,刚及笄啊。就这么……咳咳!”
“李叔,慢慢来,不着急,还有希望,相信我们能找到你女儿的。若佩兰真的回来了,她不能没有爹。”
李穆喘着粗气,自己缓了缓,接着道:“异样发生在出事的前三天,她,偷了家里唯一的一块银子。那是给她准备的嫁妆。”
“我的佩兰,她怎么会偷东西呢?我没有质问她,而是在她出去时偷偷跟了上去。”
“我看到她与一男子行为亲密——及笄了,这事很正常,我也并非迂腐之人,只是能让她偷家里钱的人能是什么良人呢?”
“那天她回来后,我们第一次发生了争执,她说我不懂他。我意识到了不对劲,观察许久终于发现了端倪。”
“那男子是妖,是虎妖,我看到他露出的尾巴了。城中有虎妖,我明白,他是盯上佩兰了,我就知道……咳!我的佩兰这么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咳咳!她果然是被妖蛊惑了。咳咳咳!”
许见棠扶好他,叫他躺下了。
似乎说的通了,李佩兰与楚云归共同的异样是突然性情大变。假设楚云归也是被妖蛊惑,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为什么与张公子两情相悦却归还玉佩?为什么一个弱女子能够躲过一众家丁侍卫?若有妖暗中相助,她能做到的,不止这些。
所以,一切都是那只妖干的。
那,晏宏远呢?也是他杀的么?
还剩最后一点妖气没弄完,许见棠将这最后一点引出,封存在自己的灵力中。
“李叔,你的伤很快就能好,照顾好自己。”
李穆视线直勾勾地盯着上面,闻言眼珠颤动了下,轻轻点了点头。
许见棠给他掖好被角,退出了房间。
心中的担忧经过时间的发酵变得更浓,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找江羨知。她放出神识,试图寻找那一抹熟悉的气息。
一寸一寸找去,终于在一棵桃花树下找到了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