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江羨知并不愿意，但宁修远最后还是跟着去了。
无他，实在是这人太过烦人，若不答应，他能边哼哼唧唧，边硬生生跟着你去。
还不如直接答应。
幻境内的时间流速与外面不太一样，他们来回一趟不过一个多时辰，回去时天光却已大亮。
守夜之后便是告别，江于言没多少亲戚，但凡沾点亲带点故的都来了。
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呜呜哭了一会儿，接下来是致辞。
然后是入殓，把尸体放入棺材中，封棺、钉棺。
虽然是白天，但室内门窗关的很严，依旧昏暗。随着榔头敲钉子的声音，宁修远心里逐渐发毛。
“这一声一声的，还挺吓人哈。”他搓了搓手臂。
江羨知轻嗤：“怕了可以回去。”
“谁、谁说我怕了？”宁修远死鸭子嘴硬，“我只是有、有点冷！”
江羨知：“哦，七月，你有点冷。”
宁修远：“……”
兄弟，看破不说破，我们还能做朋友。
许见棠默默离他们远了些，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他们的身形都被江羨知隐去，连带着声音也一并包裹在灵力中，相当于修建了三人私密通话。
之后是出殡下葬，整个流程走完，幻境也在慢慢变淡。
周围人影逐渐消失，许见棠进入到一个黑色的空间中。
幻境要破了么？
她耐心等着。
数息过去，仍是没什么变化，没有等来幻境破裂，倒是有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先出现了。
“小姑娘。”
按理说，在一片黑暗中她不应当看到任何东西，可在她眼前的确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
不同于之前看到的狰狞面容，这人的表情称得上是温柔。
“丹娘？”前后差距实在太大，她不太敢相信，甚至忘了要警惕，毕竟她在前不久还威胁她要毁了她的识海。
丹娘绕着她转了一圈，点头道：“不愧是阿知看上的孩子，天赋不错，心性的绝佳。”
阿知？
她已经听到过很多次这个名字了，江羨知的名字里也有个「知」字，但应该不是指的他，年龄年份都对不上。
丹娘是「阿知」的姐姐，不能再让她这么误会下去。
“那个，你恐怕是认错人了，你的阿知应该已经……去世了。”
“去世？”
“对呀，现在是天历三零四八年，已经过去整整一百年了。”
看来阿知没有告诉这小姑娘啊。
既然他要瞒着，那她在此刻戳破也不太厚道。
丹娘跳过这个话题，神色郑重起来：“小姑娘，抱歉。”
许见棠：“？”
“制造幻境的是我早些年的一缕执念，是我太想要再见一眼他们了，没想到它能脱离我的控制。虽说不是真正的我，却也与我脱不了干系。”
“因为我让你们陷入了幻境这么多天，实在抱歉。若想要补偿，尽管提。”
许见棠摇摇头：“不是你的错，当然也轮不到你来补偿。不过我也不能替其他人做决定，如果可以的话，你再去问问他们吧。”
丹娘一怔，笑了：“这可能就是他喜欢你的原因吧。”
声音很小，许见棠没听清，她也没有再问，“还有，如果找到自己要做的事的话，可能就不会再想这么多了吧。死者为大，他们既然已经不在了，该让他们安心才是。”
“做鬼修要斩断因果，你这样困于过去，想必他们也不会安心。”
她能做的不多，言语的力量又实在单薄，但这已经是她能做的全部了。
她本身也不太会安慰人，更别说开导人了，不管有用没用，说了总比沉默要好。
丹娘咀嚼完她的话，轻声笑了笑：“你说的对，我不该如此的。”
一个小姑娘都懂的道理，她居然一百年了才明白。
“我想……”她自虚空中抽出一把剑，“执剑杀尽天下恶。”
她手一挥，幻境破碎，下坠感传来，许见棠瞪大了眼。
居然又是那个水潭！
与蛟龙缠斗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出幻境的目的地居然是随机的么！？
其他人会被传送到哪里？不对，眼下最关紧的问题是她不会游泳啊！
许见棠深吸一口气，「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与此同时，体内的灵力也在恢复。有灵力的话，她能憋气半炷香。
希望在这期间能有人找到她。
许见棠凝出灵力传入玉简，向师兄师姐发出求救。
待灵力恢复的多了，她也尝试着以灵力托起自己。可牛顿的棺材板压的很严，她并不能自己提起自己。
强行压制住挣扎的本能，许见棠尽量节省体力。还好前世学的防溺水刻进了DNA中。
肺中氧气被消耗挤压，窒息感越来越严重，半炷香过去，她本能张嘴想要呼吸，却猛地被呛住。
“咳咳咳！”
水顺着鼻孔、嘴巴进入，呛的嗓子生疼，眼前模糊发黑，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她的穿越生涯要到这里结束了么？
视线中出现一抹黑影。
有人一身黑衣，在波光粼粼的水中逆光而来。光线模糊了他的身影，像梦一样，在身体被触碰的前一瞬，她还以为是幻觉。
她的眼睛不能聚焦，但莫名地，她知道这是江羨知。
她似乎被他救了很多次。
江羨知呼吸都是抖的，眼前的人已然陷入半昏迷状态，说不定再晚来一步就……
他没细想下去，单手抱着人，另一手掏出一枚丹药，泛着淡淡的金光却有澎湃的灵力传来。
伸手想掰开嘴，又怕她进一步呛水，没有犹豫，江羨知含着那枚丹药，然后，俯身。
许见棠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贴上了她的唇，一枚圆圆的东西被抵进来，她吞下，感受到一声一声，清晰且有力的心跳。
分不清是谁的。
见丹药顺利喂下，他收紧手臂，抱紧她，向下游去。
不久，看到一座恢宏的海宫。
在门口，他看到一只熟蛟。
那缺了一角的蛟龙看到他，眼都瞪大了：“大、大人！”
“打开禁制，让我们进去。”
少年表情很冷若寒霜，仿佛他敢说一个「不」字就会立马尸首异处。他还是大着胆子辩驳一句：“这，不合规矩啊！”
江羨知懒得和他们说那么多，闭眼，在体内运转灵力。片刻，他的双腿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蓝色的鱼尾。
衣裳也消失了，精壮的上半身直接贴着小姑娘，布料摩擦，激起阵阵痒意。
江羨知抱的又紧了些，“现在呢？”
“古、古，”他刚想说什么，被少年一个眼刀看过来，立马住了嘴，化为人形，“大人，您请，您请。”
江羨知抱着人，鱼尾重新变回双腿，一步一步踏进了海宫。
路上有鲛人侍卫见了他们一一行礼，“大公子，您身后这是……”
“这是我的客人，知道该怎么对待他们么？还有，告知其他侍卫，不必多礼，你们忙你们的，当我们不存在就行。”
“奴明白。”
海宫内极尽奢华，随处可见金银珠宝，他轻车熟路地带着人进了一处房间。
“这是给大人您准备的房间，至于您的伴侣……”
他没纠正他的误解，“我们不过夜，一间房足矣。”
“好。”
江羨知将小姑娘放在床上，扭头看他：“你怎么还不走？”
嫌弃的意味溢于言表。
化为人形的蛟龙擦了擦额角的汗，“那个，大人，我叫赤霄，需要我帮忙把父皇喊过来么？”
“不用，她醒了我们就走。”
“那好，我走了？”
少年没理他，赤霄悄悄挪动步子出了房间。
房内静悄悄的，江羨知把人放在床上，自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床边。
他垂眸看去，小姑娘呼吸已经恢复正常，只是还在昏迷，轻轻蹙着眉。他向上看去，原来是她扎的奇奇怪怪的团子硌住了。
她说这叫丸子头。
简单又方便的一种发型。
江羨知俯下身，一手从她颈后穿过，微微抬起她的头，另一只手拽住红绳的一端，一扯，三千青丝得了放松，铺在枕上。
理了理，顺滑得不可思议。
门外走廊。
海皇停在窗前瞪大了眼，这这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居然做出此等事情！
——从他的角度看去，的确很像亲吻。
沧澜大步走过去，叩了叩门。
江羨知猛地坐直，有些心虚。
方才的动作让他想到了亲吻。
他给她喂避水珠时……亲到了。
当时他满心担忧，并没有想那么多。
如今再次想起……明明喂药的方式有很多种，怎么独独用了那种，太冒犯了。
醒来要给她好好道歉才是。
他站起身去开门，见到来人，眼神微冷：“你来干什么？”
沧澜也愣住了：“江羨知？”
他脸上浮现一抹歉疚，微白的鬓发随着水流飘动：“当年……很抱歉，孩子。但当时真的没有办法了，我若不带着秘境搬迁，整个秘境都会塌陷。”
“我们蛟族上下三千只，全都会死的。”
江羨知冷嗤：“别忘了你们蛟族古山一脉的职责是什么？”
“天道给予你们远超其他蛟族的力量与几乎永世安逸，是让你们抛下古山族独自逃跑的么？”
此事已过去一百多年，他说这话时情绪没有一点起伏。
他就是单纯看他们现在过得这么好，不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