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见棠自认不是喜欢美色的人,但少年这长相她就算是柳下穗也该恍惚一下。
特别是他还在朝你笑。
心跳快了一拍,许见棠迅速蒙过头:“你、你怎么能直接过来?”
虽然她没脱衣裳,但她睡了一晚,衣裳肯定乱糟糟的,头发也是。
要是被看到了,多丢人。
“我只是看你快巳时了还未醒,以为你出事了。况且,我没睁开眼。”
真的?
许见棠悄悄扒开被子,少年背靠着屏风,姿态懒散,面朝窗子那边,似是百无聊赖,食指勾着发带。
眼睛果然是闭着的。
松了口气,她起床整理好衣服,又扎了个马尾,顿了顿,嫌头发垂着碍事,又换成丸子头,以一根红绳固定好。
“好了。”她走近,“你昨晚是不是说想到办法了?”
江羡知掀开眼皮,目光在那一坨丸子上停顿了一息:“嗯。”
小姑娘眼睛一亮:“什么办法?”
“「复活」江于言。”
丹娘恨江于言,若她知道江于言没死,肯定会现身将其再次杀死。
话是这么说,可是……
“怎么复活?”
“我有一枚丹药,吃了能起到起死回生的作用。”
起死回生的作用?他没直接说起死回生,也就是说并不是真的将死人复活。
“鬼修对于魂魄最是敏感,应当不会这么容易骗过她。”
江羨知早猜到她会这么问,一挑眉,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这丹药可以模仿气息,放心,我有把握。”
许见棠从未听过这种丹药,但她也不敢打包票认识全天下的丹药。
或许是他的某种机缘吧。
·
夜深人静,江家。
杜智兰一身素白,坐在灵前,时不时为油灯添些油。
许见棠与江羨知隐在门后,她能感觉到一些气流从头顶上掠过。
她略带紧张地缩了缩脖子,专心致志地盯着外面。
她原本还在疑惑怎么让杜智兰来守灵,谁知道下午喂药时她自己就说了。
未免太巧了吧?
这个揭秘过程顺利的不可思议,仿佛有只手在后面推着。
谁有这么大的能力呢?
许见棠想不出来。
杜智兰喝完药现在正是药效发挥的时候,这个人昏昏欲睡,江羨知细细感受着她的呼吸,在某一瞬间压低声音:“她睡着了。”
许见棠严肃地点点头,轻手轻脚走到棺材旁,一瞬之间,寒意从脚底往上蔓延,她迅速扭头,催促少年:“快——”
话音未落,只见一只骨节分明手拿着一枚圆润的丹药,动作极快地塞入棺材中那人口中,并以灵力引着进入身体。
这一系列动作完成用了不过两息,许见棠只能闻见一股药香以及感受到澎湃的灵力。
有些可惜,没能看仔细丹药的样子。
她对丹道有点兴趣,就是没什么天赋,平日看到有关的也会多留意一些。
喂完丹药,江于言渐渐有了呼吸。江羨知又点了杜智兰的昏睡穴,把人挪到安全的地方,之后便耐心等着。
凉意越来越浓,许见棠忍不住把手缩进袖中。
江羨知察觉到她的动作,隔着衣袖拉过她的手腕,涓涓细流般的温暖灵力随之沁入她的身体。
与清洁术不同,清洁术的灵力是在表面除去身体上的污垢;传输灵力则只需要将灵力输入对方体内,由经脉自行吸收。
虽然后者亲密程度远不及前者,但到底不是自己的灵力,许见棠还是感到了脸热。
她看到少年一脸平静,不禁想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传个灵力而已,一切只是为了破解幻境。
嗯,没错,不要多想,一切为了破除幻境。
江羨知在努力不让自己嘴角上扬,这里光线昏暗,若是仔细看,可以看出他耳根上的绯色。
又过了半刻钟。
“咔嚓、咔嚓。”
骨头错位的恐怖声响在棺材内响起。
许见棠惊出一身冷汗,缓缓扭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江于言直起的身子。他的身子肉眼可见的由僵直变得正常,血色慢慢融于皮肤下。
有一缕微风从门外吹来,许见棠守在棺材旁,下意识往那边看,接着便瞪大了眼,微风骤转狂风,铺天的血气顺风而来。
她身体比脑子先一步作出反应,躲在了棺材后。
——这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江羨知很有信心地说能够打得过丹娘。不过不管他打不打得过,她没有灵力,去了也是添乱,还是要躲起来的。
许见棠扒着棺材,顺着江于言身侧的空隙去看。
血气聚作一团,由浅入深,一个身形显现出来。
以许见棠的审美来看,那是个极美的女子,一身红衣似火,乌发飞扬。精致的五官却因为恨意显得扭曲。
她素手微抬,衣袖下窜出一抹红色,直朝少年而去。
但见他不疾不徐,抬手召剑,嗡鸣声响。
他剑名「寻知」,破空而来,被少年握住,轻松一挡,红气弥散不见。
两人打得有来有回,到后面,连许见棠都能看出江羨知占了上风。
正看的仔细,眼前视野突然开阔。
诶?
不、不是,「江于言」怎么出棺材了!?什么时候出的?!她看得有这么仔细么,居然没发现!?
忍着心里的不舒服,她抓住「江于言」,按着他同她一起蹲在棺材后面。
「江于言」还在挣扎,她紧紧按住,小声对他道:“别动!”
可惜这边的动静已经被丹娘注意到,她放弃与江羨知扭打,转而攻向许见棠。
许见棠心下一急,把人按倒,然后迅速往旁边一滚,躲过了攻击。
她方抬头,跟前便覆下一层阴影。
烛火的晃动让影子变得奇形怪状,也跟着摇摆,但罩下整个她,足矣。
心脏不正常的律动变得更加不正常,她把这种感情归结为后怕。
江羨知是真的动了怒,他横剑挥出,不再收着力道,剑气与鬼气相碰,波及到一旁的「江于言」,让他吐出一口血来,混着些许金色。
然后头一垂,没了动静。
丹娘神色变得难看,用尽全力挡下一招,啐出一口血:“你骗我?”
“骗你什么?”
丹娘一噎,意识到自己不占理,晃眼一瞥,看到他的长相,愣住。
是阿知么?
不,不可能,幻境里的阿知的确是这个年龄没错,但是现实中,大概……早死了吧。
丹娘收了手,关键是在看到他的长相后也下不去手了。
她身后忽然涌出大片黑红黑红的雾,扩散开来,两人都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包裹其中。
许见棠眼前尽是黑红的颜色,带来极强的冲击。除此之外,耳膜也胀胀的,无数尖锐的声线灌入耳中,细细去听,能听出一道冷静的可怕的女音。
“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是三从;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这是四德。三从四德我都有好好遵守,胡同里到处都在夸我贤淑,为何还会落得如此下场?他们都说是我的错,对么?”
许见棠竭力张嘴回她:“……不对,但从你杀生开始,你就不无辜了。”
“杀生?”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那道声音发出一声轻嗤,“他们不该杀么?”
“他们的妻子遵从三从四德,教父相子,可是他们呢?出去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仙门的小姑娘,你说,难道他们不该死么?”
“……该死,但是不该由你来动手。鬼修……最忌怨气与杀虐。”
一个能让他们失去理智,一个能让他们沾满因果、进阶困难。
“呵,我不在乎。况且,我们这地方,除了自己动手还有谁会来帮我们一把?”
许见棠抿唇,她想起了前世的弟弟和偏心的父母。
为什么同样是孩子,只是因为性别不同就差那么多?
在她前世那个时代就足够让她难受,她甚至想过,如果弟弟消失就好了。更别说这偏远的古代城镇了。
她理解她,但她不认同她这么做。
许见棠:“这样到头来,你不还是在因为男人遭罪么?”
声音停顿了一下,“也、也是,不对,你怎么给我带沟里来了!这怎么能一样!”
许见棠轻叹一声:“世界上的确有许多不公平之事,但对抗这些不公平不应以牺牲自身为代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最愚蠢的做法。”
他摸索着往前,抓住了江羨知的胳膊:“江羨知,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说得对。”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耀眼的光芒倏而炸开,红雾尽退。
丹娘瞪大了眼发出一声惨叫。
许见棠眼前的黑红被纯粹的白色取代,待白光散尽,他们仍在江家。
许见棠:“这是……”
“还要等江于言下葬,我们才能离开。”
“那师兄师姐以及其他道友呢?”
“他们失踪不关丹娘的事。”
“那些鬼气……”
江羨知正了正神色:“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客栈里的鬼气与丹娘的极为相似,若是不放在一起比较是感觉不出来差别的。”
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气息?
“不过放心,他们都没有生命危险。”
她想问他怎么知道的,到底没有问出口。打量起四周,她又冒出了新的疑惑。
方才那一番打斗动静极大,有好几个花瓶都碎了,现今却完好无缺,江于言也端端正正地躺在棺材里,杜智兰坐在灵前,起身添油。
他们身上都有灵力覆盖,所以并没有被发现。
接收到小姑娘疑惑的眼神,江羨知道:“方才发生的事情可以看作是一个幻境,从我喂下丹药开始。”
许见棠:“……”
幻境里套幻境,这是人能想出来的?
也得亏丹娘气急,没有发现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