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千不太喜欢凑热闹,盲点有丧,文羽都出面吊唁的场合,她却觉得这时候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没差别。
反正不熟。
何千运气好就好在先后服侍的两个老板出手都阔绰,李渊和自是不用说的,这回跟花狸子干了一票,纵使盲点出了事,讲好的赏金还是分文不差地及时进账。
“怎么说?”
花狸子显然没忘记葬礼上缺席的秘书小姐,送完客人又送完了死人,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大大咧咧地就推门进了何千的房间。白手套一摘,凑过去撑住桌子,开始审阅何千打开的全息屏。
何千不动声色地双眉一蹙,暴露了对盲点老大毫无边界感的不满:“丢在柳敬那里的腕表已经启动自毁程序。剩下这些东西,你是要自己看,还是我来帮忙整理?”
“有劳了。”花狸子指尖拨了拨全息屏,几乎没有思考就下达了指令。那满屏密密麻麻的文字、数字和乱码,光是出现在她视线中,就足够摧毁寥寥无几的耐心。
秘书就是用来干这个的。
于是花狸子再次直起身,把白手套塞进西装裤口袋,又大踏步出了门。还不忘把门带上。干净利落地就好像她从来没在这里出现过一样。
进门视察时,花老板的眼眶哭得发红。恰才楼下争吵何等激烈,何千自然听到,着实狼狈。此时滴水不漏的来访,似乎转变过快,很有端架子的嫌疑。
就算是何千也不能彻底心如止水。她从没见过李渊和哭,也从没见过花狸子哭。
结果短短一天之内,脏心烂肺的女财阀哭了,心黑手狠的土匪头子也哭了。就像看了一场什么狗血大戏。
至于吗?
但毕竟死了人,何千确实受到了一些冲击。纵观盲点上下,她倒更像个局外人。
何千叹了口气,四周又寂静下来。想起自己这一辈子,本只图个高薪稳定,结果被李渊和拉上了贼船。现在的钱更是赚得不清不白。好在渐渐的也习惯了这种生活,风口浪尖地找刺激,也不是什么坏到头的事情。
自己和黑狗两个煞费苦心,合作得天衣无缝录下来的东西,竟然没有白婳那家伙一个人跑小酒馆里叼到的尾巴有看头。
毕竟柳敬只是面子,史长生才更适合做背后的操盘手。业务和学术一样,熟能生巧。柳敬这个领域干不过史长生。
白婳生前直接把酒馆的交易记录都流转给李渊和了。何千用她的账号看到七百多条流水台账,能追溯到上百批下游买家。何千挑了一些眼熟的名字,分别在暗网查了查,不出所料,绝大部分都是南方的组织。
交易品类也繁多,从专供基因编织技术的结缔组织到其他刚需脏器,角膜、甚至未经处理的真发,都在史长生的业务范围之内。为了更加方便统计,史长生甚至采用了一系列代码标注货物。
可以确定还有几例活体交易。何千从前从来没听李渊和提到过史长生还有把握经手这种高风险买卖,不过这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史长生依旧热衷于从孤儿少女身上发横财,如果下游客户提出要求,并能给出令她满意的价位,偶尔担几次风险,也不失为拓宽业务范围的革新。
有些台账的备注栏体现出运输工具的型号和标志、性能、交接人员信息等内容,这或许是因为下游买家的特殊要求。何千在筛选出的台账中甚至找到了几个坐标位置。
夜幕降临,何千忘记了开灯。黑漆漆的宿舍内,只剩全息影像屏静静地发着幽蓝的光。饱和的工作量让她双眼酸涩异常,她只是拿着缓解疲劳的药水一直滴进眼睛,不愿稍歇。
何千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工作热情了。这无关花狸子给的报酬是多是少,只是扑朔迷离的真相被血淋淋撕开的触感,让她神经兴奋。
备注中格式要求严格,比如:白色中巴l带冷库l有特殊标志(附图)l弗洛斯山脉布莱恩峡谷东侧l伊迪尔(男,中等身材,隶属克莱德猎犬营地)代为交接。
弗洛斯山脉横亘在南北交界线,绵延千里,地势险峻,山林阴翳。巡逻监管需要耗费先进技术力和巨额资金,是有关当局够不着的开销。所以从几十年之前至今,它一直都是走私的重灾区。
出手货品一般会在南方当地拍卖,或直接流入订购买家手中。
只能说有利有弊吧。同样是因为地势险峻,弗洛斯山脉不知埋骨多少财迷心窍的走私者。但概率死亡是吓不退铤而走险的疯子的,何况设备越来越先进。
除了进账,流水中还分列了史长生和南方谈生意的明细。购入品类仍是集中在时下流行的药物违禁品,也就是柳敬出海捕的“鱼”。
相比起生意,其他无足轻重的信息就显得颇为细枝末节。史长生只是个一流的商人,复仇和清算都是赚钱路上顺带的,不能影响本职工作。她通过酒馆做走私的联络和接头,也时不时发布一些悬赏名单,供各方势力揭榜。
清算名单中有妨碍史长生黑色交易的公职和警官,有与之对立的财阀和暗势力,以及临阵脱逃或良心发现的背叛者。李渊和当然位列其中,只不过前面打了个勾,应该是已经处理掉的意思。
李渊和“死”得够彻底,在盲点足不出户,配合着花狸子精心排练的好戏糊弄所有人。从某种程度上可以归结为不负责任和缩头乌龟行为。
盲点核心成员是新加上去的,也许是在黑狗朝史长生扔了小手榴弹之后,史长生顺藤摸瓜才找到了这帮孤女院余众。
白婳的名字前面还没来得及勾上。
比起白婳给李渊和流转的这些信息,赌场那边到手的账单就显得比较无趣。B.M.每一票服装和布匹出入境纳税明细,从五年前至今的所有单证都被何千顺手下载了下来。现在她一边用指尖飞快向下划着全息屏,一边懊恼自己到底都偷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些税单看着果然是彻头彻尾的守法良民。
终于还是有点值得关注的东西在其中的。删掉了两万多条服装进出境交易明细,何千找到了一张没有抬头的名单。
很简洁的表格,只有五个人名。信息少到何千反手就想把它拖进回收站。应该不是什么暗杀名单。
不同于酒馆发布的悬赏名单,这份名单需要人去猜。
例如第一行是:加菲尔德,5%。
何秘书的职业素养还是非常过关的。一个不大的数字,一个简单的百分号,能够瞬间联想到是某笔现金或者股份的分成。这种可能性最大,因为巨额利润的冰山一角,对于个人来说都是泼天的富贵。
她将名单拖动到旁边,紧接着跳出来的是一份附件,同样是张表格。
排班表。
也没有抬头。密密麻麻的名字,但名单中那五个人的名字和值班时间被标黄了,时间分布集中在晚班,深夜或者凌晨。何千慢慢形成了一个猜测,打开暗网将排班表上的名字随机挑出几个查了一遍。
是有关当局的内部名单。
这就解释通了。何千大致还原了一下流程,柳敬需要捕大鱼的时候,弗洛斯山脉的运输条件显然达不到。史长生先谈妥货款问题,南方会有人负责把“鱼”夹带在柳敬例行进口的服装原料当中,直接装船。
有关当局的薄弱环节也是柳敬瞄准的目标,这些财阀依靠自己的渗透手段,可以轻松创造出监管缺口。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当局内部“自己人”值班的时候,让船运货物靠岸,能敷衍过一个验货的必要环节,保证违禁品瞒天过海流入北方市场。
那么那些百分数,极有可能就是销售利润,或者是算进进货成本的一部分。
何千眯了眯眼。这种东西要是交给警司,那值不了几个钱。但要是捏在手里,去勒索柳敬,说不定真能让这个衣冠禽兽吐点元子出来。
就像B.M.总部大楼前面喷泉里的那只石雕□□,能吐一地金币金元宝一样。
将名单和排班表划了过去,又是一堆无聊的合同和清单。不久何千的目光落在了尚未处理的邮件上。
发件人:奥兰克里斯多雪原。这甚至不是一个人名。
这是V城正北方的一片雪域高原,纬度临近极圈,被山脉三面包围,面积约180平方公里。纬度高和地势高的双重因素导致奥兰克里斯多雪原全年冰雪覆盖,几乎没有融雪期,环境极其恶劣。
来自这位发件人的邮件,几乎占据了总数的六成。根据何秘书的经验,一个总裁的邮箱要是被哪位发件人填满了,那一定是集团内部重要性极高的部门。
何千随机打开一封。
柳总收悉:
XXXX年XX月XX日,雪原仓库移交出库3件,编号:590213、590303、590412。编号590213处理完毕,其余2件待处理。
接收入库2件,编号590217、590504,品类划分分别为A类和D类,状态良好。
接连点开几封,都是一样的格式,像是日常的工作汇报。
这么说,柳敬在奥兰克里斯多雪原中有一座储物仓库。
但死亡和损失会单独汇报。平均每月有一封总结台账,供暖燃料的开销支取与剩余情况也会抄送柳敬知悉。柳敬似乎从不回复这些邮件,看来会由手下专人负责对雪原下达指令。
客户下了订单,销售传达仓管,仓管根据要求挑货;重要信息给顶头上司过目,一般来说都是这样的流程。
包括食物和淡水在内的物资开销可忽略不计,并没有在邮件中体现。燃料是重要的生存物资,需要单独制作台账;但违禁药品的地位显然与燃料不相上下,也作为重要物资支取,其数据被精准汇报和送阅。
能看出柳敬对药品这一项收支的重视。毕竟雪原支取的越多,暗销到市场的份额就越少。
那是通过走私得来的“鱼”,少量多次导致供不应求的东西。纵使流程链条天衣无缝,也不能嚣张到把一船一船的“鱼”往岸上运吧。
量少利润大,东西宝贵得紧。
那么供给雪原“鱼”的货量,究竟是以什么为限值的呢?
花狸子抓起手套关门离开的背影滑过何千的思绪。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当初史长生的YYW公司名下建起的孤女院,控制活物的手段就精准把握了精神类药剂的用量。
换汤不换药。
对于一个个体来说,用药量应该严格依据体重;如果是一个群体,估量出平均体重之后,根据雪原支取的总药量,就能算出人数。少女的平均体重不会偏差太多。
当然会有出入,怎么可能这么精准。
算这个干嘛?
何千自嘲地笑了笑,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工作量太大,大脑疲劳,思维开始钻牛角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