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危险残酷的打猎生活教给陆啸林最重要的一条生存经验，便是保持耐心，不动则已，动则必一击毙命。

当陆啸林昨夜见到小夫郎被噩梦折磨的可怜模样后，一个大胆又疯狂的计划便在他脑海里逐渐成型了。

若以私改河道之事上报官府，顶多算是两村之间的水源纠纷，正好落入赵县丞管辖职权内，有他从中偏帮，他们讨不到好处不说，反而会助长王家的嚣张气焰。

因此，必须利用王家的弱点引诱他们犯下大错。

按本朝律法，矿产均属朝廷所有，私自盗掘为重罪，可以「谋逆罪」直接告发至兵马司，犯者轻则流放边疆，重则斩首示众。

但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虽有严刑厉法在上，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民间私盗官矿的事情还是屡禁不止。

而众人皆知，王家人趋炎附势，嗜财如命。

那么最能引诱他们的便是财宝，大量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宝。

陆啸林的诱饵——便是山中的玉石矿。

自然，他不可能短时间内找到一个真的玉石矿引诱王家来盗掘，为此他需要在河底伪造出一个因被泉水冲刷而意外暴露的假玉石矿，再引诱王家发现此事。

在玉石的诱惑下，王家必会按耐不住有所行动。

届时，便可跳过赵县丞，由兵马司直接出手，人赃并获之下，便有望将此事彻底解决。

然而，此计关键之处有三。

一是需要做出以假乱真的玉石矿。

二是需要不动声色地引王家上山发现此矿。

三是需要打通兵马司以便他们能及时赶到抓捕罪犯。

首先要解决的便是伪造玉石。

说到此事，还多亏了陆啸林的阿爹，陆青山。

陆青山生前闲暇之时就喜欢收集各种石头，时不时拿出来把玩一番。借着进山打猎的机会，常常把各种稀奇古怪的石头捡回家，有时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去攀爬悬崖峭壁开采。

陆啸林阿娘春禾，对此又是生气又是心疼。给陆青山包扎伤口时随口吐槽一句，那是金疙瘩还是玉玲珑啊？也值得如此宝贝？

谁知春禾无心的一句玩笑话，竟勾起了陆青山的兴趣。

玉、石本同源，普通的石头能否变成价值连城的玉石呢？

自此陆青山便开始琢磨起来，也是老天开眼，竟真的让他意外研制出一个方子来。

将青霜藻和萤火虫晒干研磨成粉末，和鱼胶一起熬煮成半透明的胶状，涂到含有裂纹的黑晶石上，即可在石上形成一层碧绿如水，晶莹剔透的薄膜，胶质润滑，入手温润如玉，像极了翡翠玉石。除非是顶级的玉器行家，普通人大多是辨认不出的。

陆啸林边讲述着往事，边动手从陶罐中取出阿爹遗留下来的材料，按照记忆中的手法熬制起来。

“那日阿爹拿着一块拳头大的翡翠石，骗阿娘说是送给她的生辰礼。”

陆啸林似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淡笑着讲起往事。

“阿娘吓了一大跳，还以为阿爹去哪里偷来的，一直让阿爹还回去，两人为此还差点吵起来。谁知一日阿娘在擦拭时，不小心撒上了热水，那块“翡翠”竟慢慢褪了色，变成了普通的黑晶石，气得阿娘将阿爹连带他的破石头一起丢到了门外。”

“噗嗤。”沈淼闻言忍不住笑出声。

虽然他没有见过自己的这对“公婆”，但从沈氏和陆啸林的讲述中可以窥见，他们感情真的很好。

果然底气十足的爱意会让人不知不觉变回小孩子。

想起陆啸林早上故意惹恼崽崽的幼稚举动，沈淼意有所指地笑道：“怪不得，我可算知道你像谁了。”

陆啸林听出小夫郎话中有话，挑挑眉，但笑不语。

至于刚才提及的褪色问题，沈淼脸上的笑容一顿，忙问道：“伪造的玉石怕热还是怕水？若不小心褪色了，咱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陆啸林闻言也收敛起神色，专注地熬制起来，谨慎地说道：“若我记得不错，应该是怕热。但是若放入河道中，薄膜是否会被冲刷掉，还需要再验证一下。”

沈淼见他神色认真起来，便也不再出声打扰。

带着崽崽来到廊下，两人从竹篮中将风干的黄瓜条取出，放入干净的陶瓷罐子里，加入八角、桂皮、酱油、醋和糖，密封好放在阴凉处，这样过上几日便可吃上清脆酸甜可口的腌黄瓜条了。

直到午后，陆啸林终于成功做出一块伪玉石。

“好厉害！”沈淼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查看，忍不住啧啧称奇。

若非他亲眼所见，完全想不到毫不起眼的黑晶石竟能摇身一变成为“翡翠”原石。

陆啸林见小夫郎满脸崇拜的神色，嘴角偷偷翘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陆啸林还未来得及炫耀，接下来的发现，便让得他心中一紧。

他用此石做了几次试验，果然如他记忆中那般。

胶质怕高温，遇到热水，薄膜便会融化，露出下面的石头原形。

好在如今是冬季，此点倒不必担心。

真正让他忧心的是，此方的另一个缺点——鱼胶虽有一定的防水性，但若放入水流较大的河道中，薄膜便更易溶解。

这一点无疑加大了计划暴露的风险。

后面连续几日，陆啸林都在不断尝试加入新的材料进行改良，想要弥补这个缺陷，但结果却都不尽如人意。

沈淼见陆啸林整日专心研制伪玉石，自觉帮不上什么忙的他只好更加细致地照料起一家人的起居。

做饭缝衣带崽崽，忙的不亦说乎。

这日入夜后，沈淼伸手褪下陆啸林的上衣，有些开心地说道：“后背上的伤口已经基本恢复好了，今日再涂一次药就差不多了。”

见陆啸林没有回应，知他正在烦心伪造玉石的事，边涂药边柔声宽慰道：“怎么了？遇到什么问题，可以和我说说么？”

陆啸林闻言回过神，为了不让小夫郎跟着忧心，下意识便想搪塞过去。

却被一直观察他神色的沈淼一把捂住嘴：“不许骗我！骗我的话就不用说了。”

陆啸林的想法被识破，无奈地笑了一声，拉过小夫郎的手，握在手里捏来揉去，缓缓地将事情如实道来。

防水的材料？

沈淼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他倒是能想到几个，可都是通过近现代工艺合成的，去哪里找到替代品呢。

陆啸林披上外衣，揉了揉小夫郎的头：“别胡思乱想了。夜深了，你早些休息，我再去试试其他的材料，不必等我。”

说罢，半强迫着沈淼躺好，又吹灭了床边的两根蜡烛，才转身下了楼。

沈淼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烦躁地睁开眼，正好看到刚刚熄灭的蜡烛上冒出一缕轻柔地白烟，摇曳着慢慢消散在空中。

蜡烛?

有了！

沈淼眼神闪过一丝惊喜，连忙坐起身，拿起烛台就跑下了楼。

“我想到了！”

沈淼一脸兴奋地来到东厢房，然后语速飞快地将自己的想法讲给陆啸林听。

陆啸林摸了摸下巴，深思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你是说，趁热加入融化的蜡油，再放入冷水中凝固？”

沈淼见他迅速理解了自己的意思，眼睛一亮，在一旁点头如小鸡啄米，进一步解释道：“蜡油不仅能防水，凝固后还可增加粘性，或许可以将黑晶石上的胶质薄膜吸附得更牢固。”

陆啸林虽对小夫郎口中某些陌生的词语不太理解，但见他绷着小脸一脸认真地提出建议，还是笑着答应道：“好。我试试。”

经过数日的研制，陆啸林操作起来已经很得心应手了，很快便做出一块新的假玉石。

“如何？”沈淼紧张地握住拳头，迫不及待地问道，“成功了么？”

陆啸林看着手上这块全新的“玉石”，慢慢露出一丝惊喜地笑容，语气缓慢但坚定道：“果然不错！”

沈淼激动地在空中挥舞了下手臂：“太好了！”

陆啸林心中多日的阴霾一扫而尽，见小夫郎难得露出的孩子气，眉眼间不自觉露出一丝宠溺的神情。

正要说话，才注意到沈淼竟穿着单衣，光着脚就下来了。

陆啸林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衣给他披上，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向楼上走去。

心中懊恼，他竟然此时才发现！

“哎，玉石还没……”

沈淼突然被腾空抱起，第一反应居然还在挂念着刚刚做好的玉石。

“明日再说。”陆啸林低下头看向小夫郎，眼中满是认真，沉声说道，“你最重要。”

沈淼被这记突如其来的犹如“告白”的直球打得措手不及，愣愣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耳根渐渐涌上一股热意。

次日，陆啸林如法炮制，又做了几块假玉石，甚至放入河水中试验了几天，确保没有任何问题后，才放下心来。

黎明时分，东河村中的村民们还在沉睡，除了偶尔传来几声鸡鸣狗吠，各家院落仍是一片寂静。

此时村子后山的山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来人正是陆啸林。

他背着竹篓和锄头，悄无声息地来到王家私改的河道边。

在一段较为陡峭的河道中藏好假玉石，故意在淤泥外露出“翡翠玉石”的一角，以便吸引王家人注意。

又在玉石底部和河堤之间挖通了一条暗渠，只用藤条简易支撑，谨慎地将周围的痕迹全部抹去。

将“陷阱”全部布置好后，陆啸林便转身向另一侧的石渠村走去。

前有退婚之事，后有暗巷殴打。

若由他亲自透露玉石矿的消息难免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人们往往只愿意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事情。

最好的便是让王家自己发现。

能够引起东河村注意又不让人起疑的最佳人选——便是石渠村的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