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淼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他从未如此真实地近距离目睹这么疯狂的场景。

陆啸林整个人像上古天神般，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扛着坨庞然大物，慢慢走上前来。

许是怕难闻的气味冲撞了沈淼，距离他两三步时，便站住了。

“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

陆啸林低头看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小夫郎。

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最终只是抿了抿唇。

闻言，沈淼回过神来，赶忙说道，“别站着了，快进来。”

说罢，快步跑过去，从陆啸林手中接过火把。

又来到他身后，用另一手用力地向上拖起猎物，好歹替他分担些肩上的重量。

陆啸林腾出一只手调整了下猎物的姿势，感到身后轻微的动静，说道，“你别碰了。脏。我自己来就行。”

沈淼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才想起他看不见。

继而说道，“没事儿，”，语气透露出一丝不易觉察地坚持，“我不怕。”。

然后举着火把，亦步亦趋跟在陆啸林身后。

陆啸林闻言，唇边露出一丝柔软的弧度，大步往家中走去。

两人进了院子，陆啸林终于将今日费劲千辛万苦获得的猎物放到地上。

早在天黑时，沈淼便将两侧厢房檐下悬挂的灯笼都点了起来。

在明亮的光线下，沈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竟然猎了一头野猪回来！

还没来得及感叹，一转头就看到陆啸林满身脏污，衣裤被划破了数道口子，甚至脸上和头发都被溅上了血迹。

难以想象这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好在人还是平安地回来了。

沈淼偷偷松口气，压下心中莫名的波动。

从大堂内搬来一个木凳，又打来一盆清水，招呼着陆啸林过来洗漱。

“饿坏了吧？明天再收拾吧。你先简单清洗下，饭菜在锅里热着，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好。”

陆啸林洗净手和脸，来到大堂的饭桌旁坐下。

沈淼已经盛好饭菜，正在摆放碗筷。

桌上是一大碗地三鲜，吸满腊肉油脂的茄子，配上软糯的土豆和豆角，香气扑鼻，十分诱人。

旁边的盘子里摞着七八个吸满了汤汁的白面饼子，让人食欲大开。

陆啸林望着桌上的饭菜，眼中露出一丝惊喜，没想到自家小夫郎的手艺这么好。

经过白日这场艰难的狩猎和长途奔波，哪怕是体格健硕的他，现在也是几近乎力竭的状态。

腹中传来一阵咕噜声，陆啸林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沈淼一眼。

沈淼弯了弯眼睛，递给他一双筷子，轻声道，“快吃吧。我和团宝已经吃过了，团宝倒是吃得开心，就是不知道你吃不吃的惯？”

陆啸林端起碗筷，夹了一口菜，眼睛顿时一亮，点着头笑道，“好吃！比我做的好太多了。以后我和团宝有口福了。”

“那你慢慢吃，不够的话，锅里还有。”沈淼脸上有点微热，虽然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做饭很好吃，但还是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去给你烧点热水，吃完饭擦洗一下，换身干净的衣服吧。”

陆啸林自是痛快地答应。

饭后，陆啸林自觉地去灶房收拾好碗筷。

沈淼已经将烧好的热水和木盆摆在院子中，又想起成亲前，沈氏还给了他一块皂角，便跑上楼去拿。

等沈淼抱着干净衣服、布帕和皂角下来时，陆啸林已经将上衣脱掉，赤裸着上身站在院子中拿着水瓢冲洗身上被沾染的血泥，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浮现在精壮的后背上。

沈淼见状，连忙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一旁的椅子上。

“我来帮你吧。”

陆啸林回过头，眉宇间闪过一丝纠结。

一是自己一身污秽倒没什么，一想到小夫郎向来干净白皙的双手去触碰这些腥臭的泥水，心中顿时一百个不乐意，二是现在夜深露重的，他穿的单薄，万一再被冻病就更不好了。

便欲张口拒绝。

沈淼瞄到他的神色，忙说，“现在天凉，我来帮你也能快点。再拖下去，咱俩要是都被冻病，谁来照顾团宝呀？”

说着便上前抢过水瓢，兑好水温后，就催促着他赶紧转过身去。

陆啸林也不是矫情的人，见此也就不再坚持。

微微伏下身子，低着头，感到一双手正在轻柔地揉搓自己的头发，细心地清理打结的发尾，温水从头皮缓缓流到发梢，水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向地面。

也落到陆啸林的心上。

年少时骤然失去阿爹，在他还没从巨大的悲伤中缓过来时，又眼睁睁地看着阿娘的身体日渐衰弱，任他如何苦苦哀求也无法唤起阿娘的求生欲望。

短短一年时间，这个世间最疼爱的两个人都离他而去。

曾几何时，阿娘也如此轻柔地给他洗头，笑着骂他整天就知道跟着阿爹上山下河，每次搞得一身脏兮兮的，以后看谁敢要你？

陆啸林心头涌上一股酸意。闭上眼，一股湿意恰巧从脸庞划过，说不清是水还是泪。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沈淼感觉陆啸林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以为是天气太冷的缘故，暗骂自己拖沓，于是手脚更加麻利地加快为他冲洗。

放下水瓢，顺手给陆啸林递过布帕，让他赶紧擦干头发，避免着凉。

然后拿出皂角，轻轻涂上这人的后背，看着上面纵横交错的血痕，一时没忍住用手指轻轻碰了碰。

正在擦头的陆啸林，背部肌肉瞬间一紧，拿下布帕，皱着眉回过头来看他。

“啊！对不起！”沈淼立刻反应过来，为自己的冒失行为感到抱歉。

陆啸林没有理会，径直走到椅子旁，拿起那套干净的外衣给沈淼披上。

“你快上去。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了。”陆啸林盯着沈淼的眼睛，语气认真地说道。

这个人都没感觉到自己的手指一片冰凉了么？

沈淼见他表情严肃，眼底微红，不由得咬了咬下唇。

这么强悍的人都红了眼，那得多疼，心中愈发愧疚与气恼。

感觉自己帮了倒忙，自觉无颜再待下去的沈淼，只好点点头，脱掉身上宽大的外衣塞给陆啸林，转身跑上了楼。

陆啸林见自家小夫郎乖乖听话地进了屋，松了口气。但低头看看手中的衣裳，心中冒出一丝疑惑，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一阵冷意袭来，拉回陆啸林的思绪，放下衣裳，转身继续冲洗起来。

半刻钟后，陆啸林感觉自己终于洗干净了，放心地进了屋。

刚欲上床放下帷幔，发现团宝裹着小被子躺在最里侧，时不时吧唧下小嘴，睡得正香。

“嗯？团宝怎么睡在这儿？”陆啸林挑着眉惊讶地问道。

在他的记忆里，他像团宝这么大的时候早就一个人睡了，阿爹说孩子从小就要培养独立生活的能力。

以前他从未多想，也仿照同样的方法来培养团宝。

但是现在他似乎有一种被骗的感觉……

沈淼正跪在床上整理两人的枕头，团宝仿佛被突然出现的声音惊动，下意识地蹬了蹬腿。

他连忙轻轻安抚，见陆啸林还欲询问，快速转身伸手捂上他的脸，轻声道，“嘘！小点声！团宝刚睡安稳。”

沈淼见陆啸林对着他眨眨眼，示意会配合后，才放开手。

然后轻轻挪坐到陆啸林身边，用气声悄悄跟他解释，“团宝才三岁，睡觉又不老实，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万一被冻着就麻烦了。我想着这个冬天他就和我们一起睡吧，也能省些炭火。今天你回来的晚，我没来得及和你商量……”

说罢，沈淼用手指偷偷攥住衣摆，微微有些心虚。

当然，只有他自己知道，还有另外一层难以启齿的原因。

团宝在这，他总不能还要……倒不是他不愿意，可谁让他昨天那么凶，都说不要了，还……

陆啸林看着小心翼翼对着自己微笑，甚至露出一丝讨好之色的小夫郎，心中涌起一股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无力感。

成亲前，他担心沈淼会不会不喜欢团宝，可谁知，喜欢的过了头也这么让人难受……

他还能说什么呢。

长舒一口心中的郁气，只能认命地上了床。

为了方便照顾团宝，沈淼主动躺在中间，陆啸林只能躺在最外侧。

可刚睡下不久，沈淼就后悔了。

团宝人虽小，但占的地儿可不小。

一会儿小胳膊横过来，一会儿小腿抬上去。

为了不压到崽崽，他只好偷偷地向外一挪再挪。

直到手臂贴上一具火热的身躯。

沈淼心头一震，顿时绷紧身体，放缓呼吸，不敢再有所动作。

左有萌崽，右有豺狼。

正在沈淼心中叫苦，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边的人突然侧了侧身。

一条结实健壮的手臂环了上来，大手轻轻贴上他的腰腹。手臂微微一用力，沈淼就被侧翻过来，同时整个人被带着向后靠去，直到后背贴上一个宽厚温热的胸膛。

“再挤我，我就掉下去了。”陆啸林的声音带上一丝笑意，贴在沈淼耳边，低声说道，“就这么睡吧。”

“……嗯。”

月亮高高地悬挂在静谧的木屋上空，笑弯了眼，不知道谁搬起的石头又砸了谁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