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慕容雪病倒了。
今儿个是除夕,按惯例晨起就要去祠堂祭拜上香。许是慕容雪过于匆忙,竟踩空了台阶,从廊桥上摔了下去,把脚扭了,在雪堆里挨了冻,现在不仅走不了路,还发了高热。
谢宁和谢长安赶到时,她正靠坐在床榻上,额间盖着热巾,脸色苍白,喝着刚熬好的药。
“长安,好好照看母亲。”
谢傅见他们二人到了,嘱咐了一句就打算离开,临走前看了谢宁一眼。
“长安,阿宁来坐这儿。”她拍了拍床边。
“阿母,你怎么这样不小心?”
慕容雪受伤的左腿被大夫用垒起来的被子垫着,谢长安担忧地看向她红肿的脚踝。
“咳咳,我身体好着呢,过几天就没事了。”
“方才大夫说夫人半个月的不能下地。”贴身伺候慕容雪的婢女嘟囔道。
“兰儿,没那么严重。”
“本来就是嘛,也不知道是谁在院子里堆了个雪人,夫人是就是被它引得踩空了台阶。”
谢长安闻言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阿母,那雪人是我堆的。”
慕容雪却很十分惊讶,“你堆的?”
“昨晚我在院中等阿宁,闲来无事堆的,早知道会引得你摔跤,我就该踢碎他。”
“你怎么想起来堆那种模样的雪人,嗯,我是说容貌。”
“哦,是阿宁刻的容貌。”
谢宁下意识攥紧拳头,“对不起夫人,害你摔跤了。”
“是我自己不小心。”
谢长安:“阿宁嫌我堆的雪人太丑了,就给他描了五官,眼睛像他,嘴巴的鼻子像我。”
慕容雪听他所言,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被谢宁给捕捉到了。
“哦,是这样。”
谢长安站起身:“我现在就去把他踢碎。”
慕容雪拦住他:“不必了,你父亲已经叫人铲掉了。”
“好嘛。”
谢宁:“长安,让夫人休息吧。”
慕容雪虚弱点头,兰儿服侍着她躺下。
“你在想什么?”从慕容雪房中出来,谢长安问垂着头的谢宁。
“我……”谢宁却顿住了,他原本想告诉谢长安,昨日的雪人可能有问题,可是他也答应了慕容雪,不要再去深究往事。
“你什么?”
“我饿了。”
“哎呀,糟糕!”谢长安顿时想起来了什么,慌忙跑去膳房。
谢宁一脸惊奇,小跑着跟了过去。
谢长安正手忙脚乱地整理料台,而后又将灶上的笼屉移开,慌乱中手指被发烫的锅边贴出了几个水泡,痛得他龇牙咧嘴。
“你在做饭?”
谢长安白了他一眼,掀开笼屉盖,扑面而来的是清甜的桂花香气,两层麻布下是白花花的夹杂着桂花的米糕,热气腾腾。
“桂花糕,我厉害吧!”
谢长安一脸得意,等着谢宁夸他。
“你这段时间老往外跑,就是为了去学这个?”
“你这是什么语气?你以为这个很简单吗?你以为那老板容易教人手艺吗?”这可是他给十里铺的老板看了十天火,又磨了五天米才学到的,结果谢宁这小子居然都不夸他一句,简直气人。
一连三问,怼得谢宁想笑,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会觉得谢长安在偷偷查谢苏,谢长安真的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寻常小孩罢了。
他忍住笑:“夫人不是已经定了特供,你怎么还去学?”
“那肯定没我亲手做的好吃,再者我学会了,以后就算十里铺关门了,你和阿母想吃也能随时吃到,本公子技多不压身,懂不懂?”
其实是那日生辰谢宁送了他亲手刻的木雕,他便想着也要亲手为谢宁做些什么。第一次路过禾香街,谢宁听见十里铺吆喝,眼神就一直在寻找,那时他便猜测谢宁想吃桂花糕,否则他也不会停下来,毕竟他和慕容雪从不钟爱吃这些甜食。
“那我可要尝尝,是不是比外面的好吃。”
谢长安将桂花糕切割成小块,拿过一旁的桂花蜜浇了上去,递了一块给他。
“怎么样?”
谢宁尝了一口,点点头:“挺好吃的。”
“就这样?”
在他盛满怨气的注视下,谢宁不得不再点评一句:“比十里铺的好吃那么一点点儿。”
刚出炉的桂花糕带着热度,比谢宁以往任何时候吃到的桂花糕都要好吃。
谢长安的得意之色愈加掩盖不住了,“你以后想吃我就给你做。”
“夫人不是也喜欢吃甜食么?”
谢长安噎了一下,“对,我一会儿叫人给她送过去。”
谢宁咽下最后一口桂花糕,扯过他方才起水泡的手,“那么,现在是不是应该先给你的手擦点药?”
谢长安随即反应过来手上的伤,哀嚎:“疼死我了。”
谢宁一脸无奈,只好把他拉回房里上药了。
只是慕容雪在听说这是谢长安亲手做得桂花糕,差点没立即从床上站起来。
她震惊于两件事,一是自己的儿子亲自动手做糕点,二是居然比她做的好吃。本不爱吃甜食的她如上回那般,尝了几口,在心里感动得默默流泪。虽然谢长安记不住她不爱吃甜食,但她仍然倍感欣慰。
“早听闻司徒大人身体抱恙,晚辈本该早日拜访,奈何事务繁多,如今一见,想必大人是见好了。”
“谢丞相哪里的话,下官是日薄西山,老了,身体也不中用了,调理了一段时日,能出门见人罢了。还得多谢大人代老夫处理公务,才得以落了个清闲。”
“大人老当益壮,切勿妄自菲薄,大王也日日盼着您归朝。”
“那就借大人吉言了。下官虽卧病宅中,也倒是听闻谢丞相收了一位养子,就连大王都下了旨意。”
“这便是犬子谢宁。”他抚了一下谢宁的肩膀,“还不见过司徒大人。”
“晚辈谢宁,见过司徒大人。”
“果真也是人中龙凤,一表人才。”
“大人谬赞了。”
今是春节,燕王依汉人礼仪设了宫宴,凡是在朝官员皆可携家眷入宫赴宴。
这个时辰,众大臣不约而同驾车至南宫门,在此换乘宫中马车,前往太极殿。
身着甲胄的宫中侍卫走上前来:“谢丞相,请。”
依照官职,谢傅一行人可先行上车。
“那晚辈就先行一步了。”谢傅向方才交谈那位老者示意。
这司徒大人便是太子妃白晓茗的父亲—白跃。谢宁坐在马车一侧,扭头掀起帘布看向车后,白跃在随从的搀扶下,也登上了马车,与他同行的是位年轻的公子,只是看着面容冷清,不好接近。
“你往后瞧什么?”一旁的谢长安拍了下他的后背。
谢宁退了回来,“随便看看。”
谢傅目光在左右两人身上扫了扫:“宫中不比宅中,你们二人不要生出什么事端。”
“父亲您放心,我都来过多少回了,一定好生领着阿宁,不会出差错。”
谢傅点点头,继续闭目养神。慕容雪脚伤的缘故,今日不便入宫。
片刻后,谢宁的脚尖顶了下对面的谢长安,他狐疑地看过来,谢宁就又勾了下手指,他就起身坐在了他身旁。
谢宁凑在谢长安耳畔,压低声音道:“司徒大人不就是阿轩的外祖父吗?”
谢长安点点头。
“那为何从未听他提过白府的什么人?”
谢长安叹了口气,“这可就说来话长。”
谢宁一脸疑惑地看他。
“丞相大人,到了。”驾车的侍卫说道。
谢傅:“走吧。”
道路两旁是清扫堆积的白雪,青色石板铺就的平整路面中镶嵌着鹅卵石,连接的是不远处的玉石台阶,两侧的勾栏上雕饰着精美花纹,凌厉清晰的刻纹走线意味着这座宫殿的年份并不久远。巍峨的太极殿就矗立在层层阶梯之上,迎面是数根高大的朱漆红柱擎天而立,飞檐脊兽泛着金色光泽。
谢宁还从未见过如此磅礴的建筑,跟随在谢傅身后,一路上仔细观察,暗自惊叹。
大殿内,燕王的席座居上位,在其三步阶梯之下设有两位席座,再下便是分设左右的席宴。谢傅是一国之相,居于宴席左首,谢长安与谢宁属于亲眷,位于谢傅身后。
时候尚早,燕王慕容辞未至,大殿上已聚集了不少官员。落座后,谢傅与其他官员攀谈。
谢长安趁这会儿空歇,将方才的未说完的内容讲与谢宁。
这白老爷子实在是“可怜”之人,不过花甲之年却两度白发人送黑发人,前有白晓茗的抱病身亡,后又长子白桑战死于肃干草原。在这双重打击之下,白跃妻子缪氏也从此缠绵病榻,两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愈加苍老。方才与白老爷子同行之人,是他的次子白霄,也是仅剩的一个儿子。
当年白晓茗与慕容晃成亲后不久,慕容晃与人私定终身的谣言便传入了白跃他们耳中,白晓茗孕期郁郁寡欢,生下孩子后不久便撒手人寰,这如何叫他们接受。白跃恨自己亲手将女儿葬送于宫闱,对慕容轩无法喜爱,可是说是颇为冷淡。
这些谢长安也是从慕容轩口嘴得知的。慕容轩自出生就丧母,父亲也对自己不管不问,虽是慕容辞亲自教养,难免有疏漏的时候。身旁服侍的下人有时说漏了嘴,他便糊里糊涂听了进去,常常躲在角落抹眼泪。
慕容雪怜爱侄儿,常常进宫探望,或是将他接到谢宅,与谢长安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