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屋内也未点上炭火,谢宁冻得浑身麻木,使不出一点儿力气,屋外忽地传来谢长安的声音。
“屋里怎没掌灯,阿宁你睡了吗?”
方才他见谢傅从谢宁房里出来,只觉奇怪,半晌也不见他屋里有亮光,故而来询问。
谢宁没回话,他此刻的状态实在太差劲,更何况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将刚才的真相说与谢长安,这一切太荒谬。然而事与愿违,他强撑着身体想站起身时,却又因腿失去了知觉而倒在地上,打翻了一旁的锦盒,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阿宁?你怎么了?”
谢长安立即推门而入,屋里冷的刺骨,黑暗只有淡淡的人影瘫在地上,他便急忙上前将谢宁扶起来,却触到他冰冷的身体,神色一凛。
“你坐地上干嘛,是脑袋坏了?浑身跟块冰似的。”
谢宁依他扶着,乖顺地躺进被中,面朝内侧,声音有些沙哑。
“我……咳咳!”
“行了,你先别说话了,今碗煮了姜汤,我去给你倒一碗。”
“不必了。”
“不想冷死就好好躺着。”
谢长安语气严肃,替他掖好被沿,又将炭炉点上,方才转身离开。
再回来时,谢宁脑袋昏昏沉沉,差点儿就睡过去了。
“先别睡,喝了才,我刚热滚了的。”
谢长安一边伺候着他喝了热汤,又帮他脱了外衣,将两床鹅绒被一齐盖在他身上,方才想起去床头掌灯,一通忙活下来,额前热出一层密密薄汗。
见他在床边转来转去忙活,谢宁自己周身暖和了起来,心里不禁升起腾腾热意。
“谢谢。”声音也比方才正常了许多。
谢长安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
“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嗯?”谢宁不解,双眼望着他。
谢长安“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谢宁也懒得和他再争辩,房里便又安静下来,那股昏沉劲儿又渐渐袭来,他闭着眼睛假寐,脑中梳理着慕容雪白日里所说的和谢傅方才那一袭话,但实在是理不清楚,太困了。神思浆稠间,骤然发觉眼前蒙上了一层阴影,惊得他顿时睁开了眼。
“你干什么?”
谢长安那张脸在自己眼前陡然放大,谢宁伸出手将他推开。
“你方才哭过?”
原来他是在观察谢宁的眼睛。
“……”
沉默半晌,谢宁却突然调侃:“堂堂谢家小公子,居然还会烧柴火。”
谢长安却像是被他噎住了,说话都结巴了。
“这……这有何难,我当然……当然会了。”
他方才本想在厨房烧一把火将姜汤热好,只是从未用过,火没烧上还惹了一身灰,继而才拿去在自己房中的炭炉上热滚的。
“是是是,只是公子你先去洗把脸吧。”
“嗯?”谢长安回过神,伸手摸了把脸皮,手上赫然出现一抹黑,“这……只是意外,一定是方才的炭炉沾上的。”
谢宁笑而不语。
“我父亲……”
“我要睡了,公子你也早些安置吧。”
见他着急回避的模样,谢长安就不再问了。
“你睡你的,我一会儿就走。”
说罢他干脆在床边坐了下来,视线直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宁是真的困了,身边坐了个人也挡不住汹涌的睡意,只是,在意识消弭之际,忽然有什么自己好像忘记了的事。
就在这时,谢长安也站起身,朝不远处的地上寻去。
“这是什么?”
摔在地上的锦盒,里面的木雕小人也从中掉了出来,此刻躺在谢长安的手上。
谢宁循声望去,见他一脸稀奇地端详着那木雕。
“你的礼物。”
“你亲手做的?”他抚摸着木雕上的纹路,“这是我?”
“嗯,你喜欢吗?”
“喜欢啊,当然喜欢,我还从未收到过这样的礼物呢。”
“喜欢就好。”
谢长安欢喜的模样让他不禁感叹,孑然一身又如何,总会有人在乎的。
按理来说,谢长安的寻常生辰,是不必过于隆重的,慕容雪原本也只是打算设个家宴,图个吉利而已。虽说是家宴,却也实实在在只有他们几人,谢家本就人丁不多,旁支逃乱后,唯剩谢闻一脉,而现在……
作为今日的主角,谢长安竟还赖了床,小禾第三遍唤他,他才浑浑噩噩的从床上爬起来。昨夜想着谢宁的事,翻来覆去睡不着,此刻脸色阴沉的有些可怕,转而瞥见枕边的木雕,才逐渐好转过来。
“公子,这是裁制的新衣和外氅。”
谢长安扫了一圈,选了那件柔蓝色的锦衣,外面披的原先那件白色大氅。
“大氅给阿宁送去。”
小禾听到这话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这件苍灰色的貂皮大氅是老爷命人赶制的,颜色极正,柔软光滑,比公子身上这件还要好上许多。
但没等她开口多言,谢长安就已经出门了。
按照惯例,谢长安须得先去祠堂祭拜先祖,而慕容雪和谢傅已在此等候多时了,宁他没想到的是谢宁也在。
“阿宁也在啊!”
站在一旁的谢宁点点头。
“今日就你起得最晚,我刚还与阿宁说,得去房里亲自请你呢!”慕容雪没好气道。
“阿母,我这不是来了嘛。”
谢傅开口:“好了,小孩儿难免贪睡,先上香吧。”
谢宁随着他们一起,跪拜叩首,眼前的祠牌罗列排放,位居之首的便是谢长安的祖父,谢闻的牌位,而在其旁有两个牌位,相比起来更陈旧,年代更久远。一个“先室陆芙蓉之位”,这想必就是谢老夫人,而另一个则是“爱子谢苏之位”。
原来连名字都是这么有缘,只是没想到,和亲生父亲见第一面,居然是对着他的牌位,这也未免太凄凉了些。
谢宁最后一个上香,将手中的香插入坛中时,心想自己这难不成也算是认祖归宗了,但转念一想到苏玉儿,只觉斜前方的牌位刺眼的狠。凭什么他谢苏受香火供奉,自己阿娘却连块牌位都没有。
谢宁心中愤慨异常,连谢长安在一旁叫他也没反应。
“你这发呆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谢宁闻言这才松了手中的拳头,转头看向他:“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谢长安将他拉扯到自己身边,伸手探了他的额头,觉得正常,继而低声说:“什么事情你要一直盯着我叔父的牌位想?”
“我……”
慕容雪说道:“你们先去与阿轩一同用早膳。”
谢傅上完香就离开了,谢长安听话地拉着谢宁也离开,走之前谢宁仍郁气未消地朝那牌位看了好几眼,转头却与慕容雪竟有些泛着光的双眸对上了,她赶忙拂手掩面。
路上,谢长安走在前面,谢宁跟在后面。身前人冷不丁驻了足,谢宁就毫无防备地撞了上去。
谢宁揉着鼻子,不爽道:“你干嘛?”
“我倒想问你干嘛!魂不守舍的模样,昨晚我父亲究竟与你说了什么,你方才又为何紧盯着我叔父的牌位?”
“我……我是……”
“你什么你?”
谢宁叹气说:“我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你说,怎么说,毕竟连我自己都觉得离奇。”
“行,你不说,那我来说。”谢长安牵着他,行至一处拐角,压低声音,“你知道你的身世了,你是我叔父的儿子?”
谢宁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轻易说出来,还有些愣怔地看着他。
“是与不是?”
谢宁点头称“是”。
谢长安心中的猜测得到印证,不由得有些欣喜,原来阿宁与自己本就是手足兄弟。
“那为何父亲不将你认回家门,却只是收作养子?”
谢宁闻言,不由得冷笑,自嘲道:“不过是我阿娘和我,有辱门楣罢了。”
谢长安闻言不解地看着他。
“你知道你父亲是怎样说得吗?他说:‘我兄长已死,未免辱他清誉,你的身世将永远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你看,我母亲身份低微,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连个牌位都没有,连同我都上不了台面。”
谢长安握住他宁成拳头的手,安抚道:“父亲为人向来冷酷,说话也难听,你别往心里去。”
“叔父英年早逝,你作为他唯一的血脉,怎会上不了台面!我去找父亲,让你阿娘入祠堂,如若他不同意,我就让阿母去说。父亲虽然冷漠,但也绝非铁石心肠的人,他总会同意的。”
谢宁摇头:“不必了。”这祠堂,谢宁着实是看不上,即便这或许是苏玉儿盼了半辈子的愿望。
“阿宁,我是认真的。”
谢宁注视他,开口说:“我也是认真的,老爷既然说过不可告人,你就不必去替我求情了。再者我告诉了你本就不应该,你去求情只会让他更厌恶我。”
“可是……”
“其实我本就该知足才对。”要的越多,只会让人觉得贪心不足。
可谢长安偏不理解,他有些激动:“我可以帮你,我早就把你当作兄弟了。”
“公子,你不必为我做这么多,再说有我这样的兄弟,在旁人看来只会觉得耻辱吧。”
谢长安也不再答话,两人就这般立在此处。
片刻后,慕容轩寻了过来。
“你们两个在比试斗鸡眼?”
谢长安转身走了。
“耶!寿星脾气这么大吗?”慕容轩一脸茫然。
谢宁叹了口气,“大概是昨晚没睡好。”
“难怪,今早起得最晚。”慕容轩向来不会深思,随即傍住谢宁,“还是阿宁脾气好,也不会随便不理人。”
谢宁淡笑道:“走吧,用早膳。”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