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陆溪云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壶嘴还没碰到碗边,就被谢凌烟一手按住,瓷碗直接被倒扣在桌上。
谢凌烟拧眉,语气里满是不满:“出门在外,不碰生食,看看你一天天跟着秦疏都学了什么?”
陆溪云幽幽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奈:“谢大哥,你不要什么都牵扯到他嘛,你又不喜欢他。”
那不是不喜欢,那是见着就血压飚升。
谢凌烟长叹一声,神情复杂:“你想我怎么和你哥交代?”
陆溪云一派游刃有余,顺手就把话题接了过去:“交代不了,您就好好活着嘛。你活着,不去见他,不就不用交代了?”
似乎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可信,陆溪云随口聊起:“这里镇主的儿子,前年匪乱时小腿中了毒箭,从那之后就瘸了,整日酗酒浑浑噩噩。可上个月,神医看过后,腿治好了不说,人都精神了。大家都在传,这青桐镇里有仙人,降神水,包治百病呢。”
任玄眯起眼。
果然,他们也是冲着这神仙来的。
但问题是……
陆溪云这人,向来不敬鬼神不敬天,连秦疏的面子都敢驳。
陆溪云居然为了一则传言,亲自跑到青桐镇,那谢凌烟怕是半截身子已经快埋土里了。
难怪上一世谢凌烟能让几百偃师杀掉,感情是已经快要死了啊。
这么说来,秦疏算是倒霉到姥姥家了。
这新情报,得找老板argue一下。
任玄转身出了客栈。
街角,任玄开启匠器雁书。
他肃然道:“殿下,偃师一脉不似善类,不若早图之。”
金伐徐徐展开,淡蓝色的字浮现出来——
「不是任玄?你叫偃师洗脑了?惩恶扬善你够得上哪一个字?」
任玄:“……”
你骂就骂,别骂这么精准行不行?
隔着几千里,秦疏都能精准抓住重点,甚至开始怀疑他的精神状态是否正常。
任玄蹭蹭鼻子,多少有点汗颜。
说实话,他跟秦疏半斤八两,指望他们俩“惩恶扬善”?还不如指望河对岸的庙里,真有神仙显灵。
既然高尚路线走不通,任玄索性实话实说:“殿下,就算您对谢凌烟有意见,可放任他去死,还是太过了吧。”
隔着几千里,秦疏的态度依旧轻飘飘:「他死不了。」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祸害遗千年。」
任玄:“……”
您二位之间的相看两厌,真是从头到尾的始终如一。
老实说,任玄当年也没想到,堂堂银枢城主谢凌烟,居然真能让几百偃师给嘎了。
但事实就是,这人是真的会死啊!
然后呢?然后您的白月光对象,就要跟您直接隔袍裂席了。
甚至当年他任玄主动去背锅,都没能帮秦疏把这“见死不救”的印象分拉回来。
命只有一条,但要命的事不止一件,
当着老板的面直说——“殿下,您再这样下去,您对象就要跑了,哄都哄不好的那种”,未免显得情商过低。
任玄是个有分寸的人,委婉表达才是专业技能,他语气一转:“殿下,我收到情报,那谢凌烟最近病得不轻。”
他顿了顿,继续不动声色的给秦疏描绘了一个锅从天降的未来:“这人原本就快病死了,结果偏偏赶上了您的这波操作。到时候大家一琢磨,诶,谢凌烟这一死,银枢灭了,偃师进城了,……您说这笔账,陆世子会算在谁头上?”
到时候,就算我这锅愿意给您背,您觉得陆溪云能信几分?
放任银枢城不管,和放任谢凌烟去死,这可是两码事。秦疏罕见地沉默了一阵。
任玄趁热打铁,继续输出:“您和陆溪云上回吵一架,现在要我跑到银枢城帮您接人。这回再吵,今年中秋我可有事,您就只能自己一个人,举杯对影成三人了。”
秦疏:「……」
见秦疏依旧不言,任玄心中十拿九稳。
不回话就是在认真思考了,这么多年,他可太懂狗皇帝了。
于是,任玄趁机开价:“这样吧殿下,我这人心善,偃师那帮杂碎我熟着呢,您中秋多放我半个月假,这事我给您平了。”
果不其然,秦疏没有拒绝:「你想怎么平?」
任玄觉着在军政大事这方面,他真的能是秦疏肚子里的蛔虫:「反正不牵连到您。」
秦疏:「也尽量别让他动手。」
明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这边任玄却是差点没能绷住。
任玄忍不了了,语气彻底阴阳了起来:“是是是,我一个区区五品,一定保护好您这位世子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算是陆世子一个能打我十个,我也给他当祖宗供起来。”
秦疏没有被他阴阳到,甚至还看着心情不错:「卿鞠躬尽瘁就可以了,死而后已免了吧。」
秦疏停了片刻,又补上一刀:「对了,还有——今年中秋,要么我陪溪云喝酒,要么你陪我验兵,卿好自为之。」
——硬了,拳头硬了。
狗皇帝就知道算计他的休沐!
MD,狗才陪你中秋加班!
想当年,他就不该那么积极地在秦疏面前表忠心,卷来卷去,把同僚卷死了,把自己也卷死了。
到头来,秦疏一句“我只信你”,他一个带兵的将军,竟然连哄对象的活都要干……
——这事就离谱!
任玄心里气着,嘴上骂着,脚步却没停下,拐过巷子,顺着原路匆匆折返回客栈。
加班是命,骂秦疏是情绪管理,骂完了该干活还得干活。
可就在这时,他脚步一顿,目光落在客栈对面。
那间药堂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几乎是同一瞬间,风雨客栈内,原本饮酒消遣的人们纷纷停下动作,眼神交汇片刻后,竟不约而同地站起身,走出了客栈大门,聚拢到了街头。
任玄眯起眼睛,站在街角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这场面不对,气氛也不对。
药堂内传来脚步声,一名中年男子被搀扶着走了出来。
“多谢神医!多谢大人!”那男子激动地连连作揖,声音甚至带上了几分哽咽,“真是活神仙啊!”
得,神仙剧情,正式开场了。
药堂门前,一名灰袍“人”默然伫立,仿佛雕像般无喜无怒,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街面上,求药者瞬间沸腾,靠近门前的一部分人索性噗通跪了下来,口中念念有词地祈祷“神仙显灵”。
任玄站在街角,视线缓缓扫过眼前这一幕,面色平静。
片刻后,江恩从人群中挤出来,快速找到任玄,压低声音凑过来:“将军,这人怎么看着比谢城主还冷啊?”
任玄微微挑眉,目光越过江恩的肩膀,落在那名灰袍“人”身上,只一眼,便瞧出了端倪。
这灰袍“人”的吐纳呼吸、气元流动,任玄通通感觉不到。
冷?哪是冷?分明是连个‘人气’都没有。
跪拜的人头如潮水般翻涌,乌压压一片,而在这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任玄很快就注意到了一个显得尤为“不合群”的身影——
陆溪云。
这位世子爷眉头微皱,双手抱臂,站在人群之外,一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模样。
天地君亲师,这辈子陆溪云跪过的人屈指可数。
让他在这跟一群求神拜佛的百姓一起倒头就拜?
任玄看得想笑。
想来也对,陆溪云这种金尊玉贵的世子爷,什么时候求人过?
别说低声下气了,这位祖宗跟在秦疏身边的时候,基本上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这也是秦疏最让任玄抓狂的地方——狗皇帝这人,就不会谈恋爱!
一个皇帝,天天殷勤着揣摩“上意”,殷勤着揣摩对象想要点啥,就离谱!
最初,秦疏有他的政治考量。靖西王府坐断西南,他要攀附、要借势,处处顺着陆溪云,无可厚非。
但问题是,供着供着,秦疏把自己演进去了,甚至改都改不过来了!
骄纵致祸,溺爱伤子,何况秦疏这样——直接把人当祖宗供着。
今天,陆溪云敢拿军印自己写假条——只身离营,跑到银枢城,逾期不归。
明天,他就敢拿玉玺自己写圣旨——擅改军令,把自个儿认为不人道的‘死士’,全撤下去。
陆溪云特立独行惯了,往后,有狗皇帝哭的。
任玄默默看了眼陆溪云,眼神里莫名多了一丝无奈。
这人啊,天生是秦疏的软肋,可偏偏本身强的离谱,一点都不自知。
此刻,陆溪云站在人群之外,神情少见地带了点无助。
然而,眼前这铺天盖地的跪拜声,连陆溪云都难免焦躁起来。
人家都拜了,就他站着,这……这不是摆明了显得自己没有诚意?
体面和诚意,世子爷只能选一个。
陆溪云天人交战,心里琢磨着,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什么面子?
心一横,脚一踏——
然而,就在陆溪云往前迈出一步的瞬间,一前一后,两只手同时伸出,精准地拦住了他的动作。
谢凌烟微微皱眉,松开按在陆溪云肩膀上的手,目光冷冷撇向拦在前方的任玄:“阁下究竟何人?”
任玄慢条斯理地放下拦住陆溪云的手,冲着谢凌烟恭恭敬敬一礼,语气一板一眼:“末将任玄,襄王秦疏帐下当差,见过谢城主。”
谢凌烟眉头当场拧紧了,眼中的不悦不加掩饰。
他这辈子就不爱听“秦疏”这两个字。
陆溪云顿时脸色一变,急忙双手一举,开启自证清白模式:“谢大哥,真不认识!”
……演得还挺像回事的。
任玄接收到了陆溪云的暗示,明白了,这是让他配合演戏。
于是,他干脆一本正经地顺势演下去:“谢城主,襄王殿下收到可靠情报,有一伙名为偃师的势力盯上了您与银枢城,殿下特地派末将前来相助。”
这谎话编得滴水不漏,真假参半,听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谢凌烟眉头拧得更紧,显然是还没闹清楚秦疏这回又在耍什么名堂。
但无论什么名堂,说秦疏主动想帮他,谢凌烟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的:“劳烦转告秦疏,银枢城,不劳他操心。”
任玄心里叹了口气,诶,一个两个,都是一个样。
想死,但是感觉该死的另有他人。
秦疏!你看看你在你大舅哥这,什么印像分?!
但嘴上,他面色不改,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谢城主,银枢城或许不需要在下。可您现在,确实需要在下相助,不是吗?”
话落,任玄径直对上谢凌烟的目光,神色从容:“您一路隐瞒,我想,杀这群人,您是不打算让陆世子动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