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追不上她。
她自己的脚总会比秦束沅慢一步,保持着一个脚步的距离,安全的距离。
踩在地上像踩在她跳动的心脏上,那么得有弹性。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
偏偏她说了棠希文没有印象的那一次。
一年前......怎么会是一年前,明明是好几年前啊。
棠希文思考这个错误是否要纠正?这不是合适的时候。
“那么多看热闹的人,只有你冲出去,指着那个男生说。”
“我看到了,是你突然急转弯,人家才撞上去的!”
秦束沅的话一句一句丢给后面的棠希文,她似乎也没有放慢脚步等她的意思。
她的思绪飘回那天。
她接了一个国外打来的挑衅电话,憋了一肚子火,然后在学校最大的那条十字路口,撞见了这一幕。
好正气凛然的一个女孩,把周围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衬得像阴沟里的老鼠。
秦束沅很久没为一个人驻足这么久,她没有挂断电话,一边听着电话那头头头是道的指责,一边观赏棠希文的正义演出。
男生见有证人,心虚地落荒而逃。
反派走了,看戏的人也没劲,所有人散场,秦束沅的目光还盯着棠希文的背影。
四个女孩上去围着她,关心她,说她多管闲事,闹哄哄地走了。
秦束沅的目光一直跟着她们,像她在画展上看见有趣的作品那样,死盯着不放,她这时候通常不照镜子,没法发现她此刻的神情有些渗人。
“人在做天在看,你就不怕报应吗?”韩韵说。
听听,多么正气的一番话。
秦束沅静静听着,等那边像是说累了,在缓口气,她蓦地问了一句:“韩韵......你的灵魂会附身到别人身上吗?”
那边没听懂她的话,下意识认为秦束沅在讽刺她:“我怎么会跟你这种人做朋友?”
“哦,或许再来一次,你也会做同样的选择,甚至......做更出格的选择。”
“像你这样的人。”
秦束沅没把话说完,反而哈哈地笑起来,从心底酝酿而出的喜悦和激动。
那边愤怒地挂断电话。
思绪抽回。
她回头告诉棠希文:“像你这样良善的人,我见的并不多。”
棠希文迅速顿住脚,才没撞上去。
学姐在夸,夸她?
“良善是一种宝贵的品质。”这么官方的话,像在高中生议论文里出现的,从秦束沅嘴里说出来,别有一番姿态。
那是一种见到珍宝的目光,闪过棠希文看不懂的奇异。
棠希文被夸得脸红,沉默不做声。
她今天对秦束沅说了太多声谢谢,再说显得她像木头。
秦束沅鸦羽般的眼睫颤了颤,她品味着棠希文羞涩的神情,嘴角抽笑了下:“我很欣赏拥有这种品质的人。”
“这就是我接近你,对你感到好奇的原因。”
因为我最讨厌像你这样的人了。
棠希文凝视着眼前的人,眼睛有些湿润。
她一直被人说老实,太单纯,甚至对一些人太软弱,原来这些在有的人眼里,也可以是一种宝贵的品质吗?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学姐。
她被人肯定了,她一直以来纠结自卑的性格受到了表扬,这是对她人格的认可。
她一无所有也能手捧珍珠,有人能看到。
她第一次伸出手,抱了抱秦束沅,感激之情不言而喻。
抱住她的时候总是这么得有安全感,棠希文霍然明白安全感的来源,这是一个对她提供无穷无尽肯定的地方。
像她这样性格,这样家庭的人,成长路上面临的质疑远远大于肯定。
“学姐你真好。”棠希文觉得自己这辈子不可能遇到比她更好的人。
她渐渐充满了自信,她要更加努力地念书,考一个更好大学的研究生,进一家好公司,不断奋斗,直到她能和秦束沅站在同一台阶上。
她是她的梦想。
酒店房间放了两张大床,深色奢华风装修,一进门棠希文就闻到香香的气息,低头看到自己的行李箱,与此处格格不入。
她们在酒店里吃午饭,棠希文要了一份牛排,秦束沅点了份法式炒饭,送到房间里。
“尝尝吗?”秦束沅的勺子在盘子上碰了下。
还未等棠希文回答,她舀了一勺放她碗里。
棠希文乖乖吃了一口,好吃到想落泪。
她本想问问秦束沅要不要尝尝自己的牛排,却发现她盘里的牛排自己早动过了,学姐是在用餐前给她舀的,便没有提起。
吃完饭,棠希文在床上躺着玩手机,秦束沅打开行李箱。
“啪嗒”一声,行李箱向外摊开,秦束沅拿出一条深色牛仔下裙,一件有花边的白色上衣。
棠希文意识到她还要拿出什么,赶紧移开了目光。
秦束沅将它们放在床上,只带了内衣和毛巾进浴室。
她有出行后洗个澡再去逛的习惯,东西带得很仔细,连沐浴露和洗发水都是她自己的,一进房间就放进浴室了。
她在浴缸里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浴室的玻璃可以看到外面,外面却看不到里面。
她看到棠希文偶尔会将目光瞥向浴室,又把头埋进移位了的枕头上。
棠希文的头发刚刚及肩,直直垂下,底端才朝脸庞卷,正是青涩的模样。
“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秦束沅心情不错,就算接到讨厌的人的电话,语气亦没下沉。
她一只手捧起水,水沿着她的胳膊,流回浴缸,连绵不绝。
“你回来关我什么事?”这句话带了些嘲讽。
“朋友一场?”秦束沅冷笑,“演戏也得从一而终啊。”
她懒得再听,从浴缸里出去,快速地洗了个头,她发质好,不用护发素头发也柔顺。
一条浴巾擦干身体,再用酒店提供的一次性毛巾擦了擦头发,随意地披散着。
她穿上内衣,余光瞥到外边床上的衣服:“学妹,帮帮我。”
棠希文猛地转过头,脚已经朝床那边走了,她刚才就想提醒学姐,她忘把衣服拿进去了。
秦束沅看了眼旁边叠好的浴袍,她根本不需要扔到水里,这些事不用解释。
棠希文将上衣和裙子折好,叠在一块,敲了浴室的门。
秦束沅开门,棠希文背对着她,背着手,将衣服递给了她。
秦束沅失笑:“帮我放进来吧。”
棠希文:“啊?”
她一只手捂住眼睛。
秦束沅:“其实你不用这么地......避嫌?”
棠希文微微移开手,学姐穿着浴袍,在插吹风机。
棠希文送了口气,那刚才她岂不是有点,有点那个啥,反应过度......
放好衣服她就出去了。
半晌,浴室里吹风机的声音停了,秦束沅换好衣服出来。
“时间还早,你想先出去转转吗?”她问。
怎么会有人素面朝天,还这么好看,棠希文眼睛都看直了。
那张素净的脸,配着这身打扮,黑长的卷发衬出一种憔悴的妖娆,是棠希文在电影里都没见过的风情。
棠希文喉咙一动:“好,好啊。”
说是出去转转,转着转着就到了浮华街。
下午四点的浮华街,人烟鼎盛。
越往里走,酒吧越多的地方,人反而少了起来,清冷的古街,棠希文数次按下拍摄键。
手机屏幕中,一抹绝色让所有行人沦为背景板,只有她是世界的中心,是棠希文绝对的主角。
她们随便在一家西餐店吃了点,又拍了点照片。
不同于中午那顿饭,这顿饭吃得有些慢,棠希文不自觉找点话说。
她吃一口,就把手机里的照片拿一张给秦束沅看。
“好看。”
“学妹拍的都好看。”
秦束沅慢悠悠地说起:“听说镜头是拍摄者的眼睛。”
“你猜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她蓦然俯身凑近,凝视棠希文的双眼。
棠希文紧张地愣住。
“我啊。”秦束沅笑起来,笑容明媚。
棠希文这才明白对方在跟她讲冷笑话,捧场地干笑两声。
她还以为学姐能看到,照片背后她按捺不住的喜欢。
这顿饭棠希文请客。
吃完两人去了今晚的终点站,一家名叫“放肆”的酒吧。
到那里时已经晚上七点了。
推门而出,迷幻摇滚乐灌醉了每一个人,“放肆”店内就是一个巨大的酒池,没人会清醒地从这里走出去。
这是棠希文随手选的一家店,酒吧不冷清也说不上喧闹,她喜欢这样的环境。
她们在靠近浮华河的位子坐下。
秦束沅帮她点了酒,蓝色的,杯口上插了片柠檬。
棠希文喝了一口,酒也是柠檬气泡味的,很清爽。
秦束沅自己点的那杯是紫色的,酒吧灯光照射下魅惑无比。
乐队演奏的位置在棠希文右前方,人渐渐多起来,随着曲子热烈,人们涌到舞台前,纵身享受,跟着节奏摇摆晃动。
“来。”秦束沅笑盈盈地将她拉到人群中间。
那里更暗了,有舞台射出的迷幻灯光会从她们的脸上闪过。
秦束沅脸上的妆在这种光下晶莹剔透地闪着,像深海发亮的鱼,她像一条纵游的美人鱼。
如果那天秦束沅知道自己在棠希文眼中,是这样的,她还会......?
棠希文第一次这么忘我地跟着音乐舞蹈,仿佛脱离了地心引力,只有快乐,无边无际的快乐,铺天盖地地朝她涌来。
她忘记自己根本不会跳舞,向上扑腾的双手滑稽可笑,身姿也丝毫踩不上节奏。
她还想要更多更多的快乐。
她伸出的双手被人握住,秦束沅与她十指相扣,将她的手从上方拉到胸前。
棠希文真的喝醉了,她丧失了所有的理智,在秦束沅低头亲过来的那一刻,她亦动情地吻了上去。
舌尖品尝到她嘴里的酒味,初始是干冽的暴雨,而后逐渐温柔袭人。她的嘴唇很软,轻轻地吻着棠希文。
随时都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