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很累了,快休息吧。”
耳边传来她轻柔的声音,棠希文两手抓着薄薄的夏凉被,十指放平舒展了,以及她的手臂,放松地打开,微微弯着压在被单上。
房间里的灯光越来越暗,秦束沅坐在床边一只深蓝色皮凳,手搭在床上,抚平被单和床相接处的褶皱。
棠希文睡在床的右边,若她伸手,努努力或许能摸到秦束沅的下巴。
秦束沅漂亮的脸在暗色下显现出神秘的魅力,她像从油画里走出来的。
棠希文要是触碰到她,她就起身离开,回到画框里,所以她只是安静的看着她,眼皮渐沉。
她完全进入梦乡的前一刹,记忆如走马灯飞速在她脑中闪过。
下午,她在西山遇到了她们,和她的妈妈,她的妈妈暴跳如雷,狠狠地打骂了她一顿。
然后护士来了,将她妈妈带走。
她坐在台阶上,最后还是去了精神病院,在学姐的陪同下。
她看见她的妈妈,像被油锅烫的青蛙,死命又难堪地挣扎。
那时候的她是什么感觉?棠希文不记得了。
她好像在那里站了很久,是学姐拉她走了,她梦游似地跟学姐上了车,来到她在学校附近租房的小区。
一个很安静的地方。
沿路种了各种的花和树,从树荫下走,也不闷热了,香气一阵阵的。
她跟着去了她家,她看她在门前拿钥匙开门。
秦束沅将钥匙插进去,回头对她笑道:“回家了。”
回家了。
这三个字让她产生了错觉,仿佛这里真的是她的家。
从玄关到客厅,扑面而来的复古感,彰显着主人的品调。
学姐说她接过房子后,大刀阔斧地改装了一次,还问她:“漂亮吗?”
漂亮。
如果她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家,人生就无憾了,她就这点出息。
学姐领她到卧室参观,窗帘是拉着的,她开了灯。棠希暗自惊叹,这间卧室有她家客厅那么大。
床后面的墙上挂着几幅艺术画,她看着看着,秦束沅拍拍床,让她坐下。
“在这里睡个觉,好不好?”
棠希文下意识想要婉拒,她本来是跟着学姐来家里拿东西的。
她从没在别人家睡过觉,到别人家做客会使她不安。
棠希文忽然闪过一丝软弱的神情,家是一个领地性很强的场所,她进了别人的家,在别人主导的地方,她害怕被看破。
尽管那些人夸她是个成绩优秀的好孩子,一旦问起她父母是做什么的,她便会羞赧地垂下头。
即便那些人没有问,他们的眼神也会不由自主地检阅她,仿佛一眼能看透她的过去。
天知道棠希文第一次去做家教的时候,对方查户口本式的盘问,叫她心脏跳得有多快。
她不能在学姐家睡觉,她的衣服有点脏,袜子洗得掉色。
“学姐,我在学校还有点事。”她想站起来,大腿被秦束沅按住,她坐在了她身边。
“棠希文,你很不会撒谎的。”她两只手捧起她的脸,目光里像是......怜爱?
她忘了她是如何被说服的,躺在了床上,空调打开,秦束沅将夏凉被盖在她身上,像照顾小孩一样照顾她。
如果她关上门,离开卧室,棠希文或许会不安地在床上躺半个小时,然后借口自己睡醒了,仓促离开。
但她留下来了,她坐到她身边,看着她睡觉。
“闭上眼睛。”
“慢慢地呼吸......”
“你现在,看到了平静的大海,海面的颜色深蓝,和远方天空的颜色一样。”
“你在一只小船上躺着,海水托起小船,摇啊,摇啊......”
“这只小船,会带你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会看到,天空和大海相接,但你不会到达边境。”
“只要你想,你可以永远沉睡在这只小船上。”
“摇啊,摇啊......”
棠希文从来没睡过这么好的午觉,无梦,醒来神清气爽,好像生活再次充满希望。
她下床,开灯仔细检查,床上有无她掉落的头发,随后将被子平铺到床上,不起一丝褶皱。
客厅的窗帘也是拉上的,暖黄色的灯光开着。
“学姐?”棠希文路过厕所,无人,出声叫道。
没有回答。
餐桌上有一张纸,绿色钢笔字迹:我回家一趟,你醒了就自己回学校吧,冰箱里面有三明治,给你买的。
棠希文将纸对折成能放进裤兜的大小,走进厨房,拉开冰箱门,上层放着一些罐装啤酒,是她在超市没见过的牌子。
下层只有一个三明治。
学姐似乎在家里不做饭。
她没有拿三明治,关上冰箱,再关掉家里的灯,离开了这里。
她是路痴,但出奇地没有在小区迷路,顺畅地出了小区大门,询问路人后,她走到最近的公交车站,坐上回学校的公交车。
十分钟后,她下车,到食堂吃了一碗米线,又去了教室,学习了一会。
一路上都安静极了,她待的那间教室,中途没有进来过第二个人。
寻常常见的那对,在教室里打情骂俏的情侣也没有来。
她的傍晚和下午像地球的两极和赤道,她的心脏也是,肉身包裹着冰块,最里面竟是一簇火苗,好不相冲。
七点前,她到达奶茶店,开始工作。
一个一个人从她眼前闪过去,她渐渐有些心不在焉。没客人的时候,拿起手机看了会,又放下,盯着外边发呆。
同事小符奇怪道:“你不会是失恋了吧?”
她也是学校的学生,分寸感地憋了很久,没有打听棠希文和秦束沅的事,这下口不择言了。
棠希文笑容发涩,她算哪门子失恋?
小符见她这副模样,赶紧自顾自地地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棠希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秦束沅家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此刻心里却空落落的。
机器出单:抹茶茉莉奶绿,中杯(去冰/三分糖)
棠希文私下贴纸,抬眼望向前方,行人匆匆而过。
应该是今晚最后一杯了。
来拿奶茶的是一个女孩子。
棠希文脱下工作服,给手机插上耳机,耳机......她拿的是学姐的耳机!
她给秦束沅发了条消息:学姐你在学校吗,我把你的耳机还给你。
没有回复。
九点半了,她拔掉耳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一会走到操场,现在的操场还很热闹。
跑步的,围坐在一块玩游戏的,唱歌的......
棠希文今天穿了一双板鞋,不适合跑步,她在跑道边走,人们一个个从她身旁路过,跑过,带来急促的风。
她像闯了红灯,卡在马路中央进退两难,繁忙的道路上一个形单影只的人,两眼茫茫。
“学妹。”
秦束沅清冷的声音在车撞上棠希文之前,把她拉了回来,棠希文猛地朝草坪上一跳,惊魂未定。
两辆自行车先后与她擦身而过。
谁没事在跑道上比赛骑自行车,真是有病!
后面有受害者骂了出来。
“学姐,这个给你。”棠希文慌忙掏出耳机,心跳到嗓子眼,伸出的手都是抖的。
“吓到了?”秦束沅关切地问她,几步拉进她们之间的距离,顺着她的背。
从主席台顶端射出的大灯,被秦束沅的脸遮住一半,还有一半在她眼边光芒万丈。
棠希文眯了眯眼睛,有点眼花,头低了下去。
停电了,这方小天地瞬间陷入黑暗,不少人发出惊讶声,夜色吞没了每一个人。
喧闹声渐渐隐去。
棠希文缓缓抬起头,她的心间流动着奇怪的感受,像是一股酸意,犹豫和冲动纠缠不清。
她很想问出那句话。
胆小的人躲藏在黑暗里才有勇气说出自己的心声,方便她随时逃跑。
棠希文的胸前起伏着,她需要吸入更多的空气,她会变成一个气球,脱离现实的地心引力,飘起来,飘到空中做一场美梦。
你喜欢我吗?
这句话对她来说,好沉重。
秦束沅凑到她耳边:“你放心,今天下午的事情,柳璟和上官妍会保密,以我的人格担保。”
她的温热的呼吸打在棠希文耳边,棠希文心里更煎熬了,话都蹦到了喉咙:“学姐!”
“还有这些天的误会,给你带来麻烦了吧?”
两人的话撞到一块。
棠希文一下泄了气。
秦束沅扬眉:“怎么了?”
棠希文摇头,扯了个笑容:“谢谢你学姐。”
操场的人少了大半,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各个角落。
秦束沅坐下了,棠希文也跟着坐下。
“是我想得不周到,原本是想保护你,但实际上给了你很多压力吧?”她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棠希文。
一个好觉让棠希文脑子清醒过来,她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实在可疑。
精神病院的护士说,是一个和棠希文年纪相仿的女孩带郑玲玉到楼下转转,这一转,就不见了。
她走的急,晚上那边发来监控录像,那个女孩是庄慧慧。
她和庄慧慧无冤无仇。
棠希文心中叹息一声,却不表露在脸上,打哈哈道:“还好还好,我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管不了那么多。”
“而且因为这个误会,好多人来加我联系方式呢。”
秦束沅嗤笑一声:“这么说你很享受?”
棠希文急忙摆手:“那倒也不是。”
“我都看到了。”她说。
棠希文一怔。
她......看到了什么?是说看到了她这几天的处境吗?
可是学姐这段时间见到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能看到。”秦束沅语气肯定。
棠希文迟疑地问:“学姐看到了什么?”
秦束沅扬起下巴,却不让她感到高傲,她的目光转向别处,像是酸涩的躲避。
一时无言。
直到棠希文手机响了一下。
v博里关注她的那个陌生人发来一条消息。
静谧的夜晚,操场上演奏的乐队不舍地弹起今晚最后一首歌,那是一首无比浪漫的曲子,催化着年轻人激动的心。
I saw your p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