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沁宫。
皇后端坐上方,头戴凤冠,一身深红绣金凤袍,雍容华贵,端庄贤淑。
宫女将书册呈上,禀道:“娘娘,昭王殿下大婚在即,这是婚礼的仪程,请娘娘过目。”
皇后接过,从头到尾浏览的一遍,递给身边的大宫女。
她淡声道:“昭王是封王的皇子,陛下虽说仪式从简,但是该准备的还是得准备。陛下交待本宫负责此事,本宫如今也算是王爷的嫡母,自然不容有失,碧云。”
“奴婢在。”
“你奉本宫旨意,去昭王府跟将军府看看,对了,婚服是不是还没定?”
“奴婢听说,因为昭王殿下大婚仓促,婚服还未裁定款式。”
皇后轻嗤了一声,吩咐道:“昭王的按皇家规矩来,魏将军的按照朝服改制,你亲自去,左右不过底下那些人怕惹祸上身,等本宫开口呢。”
皇后凤眸轻抬,道:“容岐那孩子对本宫一向敬重,此番他大婚,也不能让旁人觉得本宫气量狭小,不能容人。”
碧云垂首领命:“奴婢遵命。”
皇后心里明白,如今容岐出宫,对她来说不算一件坏事。
她的景芠年幼时重病,不仅毁容还瞎了一只眼睛,已经无缘帝位,父亲虽贵为一朝丞相,却也不能轻易插手后宫之事。
下一任皇帝是谁,决定了她跟皇儿的后路。
当初淑贵妃几乎与她平起平坐,容歧已贵为太子,却并没有为难她一对儿女,且十分尊重她。君子秉性,行事磊落,可惜……
此番也算是留一份人情。
皇后的贴身大宫女亲自到昭王府跟魏将军府安排布置婚礼的事很快传开了。
邕杏宫,铜镜前的人一双柳眉,不施粉黛,容姿端丽。
听完宫女的汇报,熙嫔淡声道:“去,把我昨日做好的胭脂准备一盒,明天去跟皇后娘娘请安时送给娘娘。”
“是,娘娘。”
昭王府内,容岐伸开手臂,方便裁缝量体裁衣。
“有劳皇后娘娘费心了。”
碧云行礼道:“殿下客气了,娘娘说殿下成婚乃是大事,为了避免出岔子,才派奴婢过来。给殿下量完尺寸,奴婢们还得去将军府呢。”
容岐笑问道:“将军的婚服是哪种款式?”
“回殿下,娘娘说魏将军是男子,便做主按朝服改制。”
容岐点点头,等量完尺寸,让刘启将人送出门。
随着婚期渐进,不论是文武百官还是京城百姓,都对三皇子即将迎娶靖远侯府魏将军的事情津津乐道。
毕竟是皇家八卦,谁都爱唠两句,唠得整个京城风生水起。
曲肴楼的酒菜一绝,平时客人很多,堂前铺设了一个高台。一位说书先生正绘声绘色地讲述镇北将军力挽狂澜击退北域蛮族,又心狠手辣斩杀两万降兵的暴举。
“世人都说镇北将军魏玉刑残暴心狠,两万蛮兵明明已经投降,他却仍狠下杀手,血染北境。只说那两万尸体堆如山高,秃鹫黑压压盘旋一片,一只只吃死人肉吃得凶横骇人,草原无风哀嚎,凄凄惨惨戚戚!”
有客人高声问道:“那群蛮族岂不是恨死这位魏将军了?”
说书先生点头叹道:“哪有不恨的,且那被杀之人里还有一位北狄王子,北狄王生生气得吐血!”
“实在是残忍之举,既然已经投降,何必痛下杀手。”
“死的是蛮兵,他们在边塞侵犯州城,烧杀抢掠,哪里无辜了?!”
“话虽如此,讨伐降将不利我大周仁义之师盛名。”
“刀都架脖子上,还跟别人谈仁义道理?”
说书先生见气氛火热,忙趁热打铁,说起京中近日的热闹事:
“而后那魏将军班师回朝,却不知为何身患恶疾,寻遍名医无果,恐邪祟之物上身,才有当今勤政爱民的圣上体恤爱将,于半月前下旨赐婚镇北将军与昭王殿下。”
毕竟是皇家事,他也不能说得过于露骨,摇头晃脑侃侃道来:“再过几日就是大婚之期,且看这对新人如何了。”
“那魏将军真的中邪了?”
“怕不是手下亡魂太多,遭报应了吧。”
“那昭王殿下不就是曾经的……”
“京城最热闹的事情就是这个了,毕竟是皇子成亲,要娶的还是镇北将军,啧啧——”
“谁说不是呢,连花霖楼新选花魁的事情都被这事儿盖过去了!”
“可是那昭王殿下不是残废了,如何同房……”
这番猥亵之语不知道被哪个夯货口不择言说出来,其他人虽不敢附和,却也泛起一阵嘲弄意味的低笑。
有人说那魏辛病入膏肓,已经不择手段了,也有人说他根本早就恋慕三皇子,如今趁虚而入简直胆大包天,更有甚者说他有那方面的癖好。
坊间渐渐开始流传故事或者画本,有的甚至只借了两人的名,编撰各种各样的故事,颓靡香艳得很。
魏辛坐在书房,翻阅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话本。
这话本上画了一个长发男子坐在床上,半裸上身披着长袍,露出的腿上几笔墨痕勾出一道伤痕,点名了身份。
一位身体赤.裸的男子爬伏在他身前,以后背相对,看线条浮动,似乎在自己动作。
下一幅承接上一张,只是换了个姿势,他从爬伏的动作变成坐在男人怀里,后背贴着胸膛,表情沉溺痴缠。
这画师显然精于此道,笔墨勾勒间惟妙惟肖,充满神韵。魏辛看得脸红心慌,将画本挪到一边,喝了一杯凉茶压住气血上涌。
他又翻了一页,画中两人抵死纠缠,另一页都是些淫词艳语,咿咿呀呀,软语娇言。
他噎了一下,这些词他断然是喊不出来的。
话本薄薄的一册,他翻完随手合上。
他思及昨日皇宫里派人来裁定喜服。朱皇后在容岐还没有被罢黜时,与淑贵妃关系称得上平稳,此番算是皇后表态。
沈家虽败,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姚太傅是容岐的老师,曾经为其求情长跪御书房不起,可见师生情谊之重。
容岐羽翼被削,举步维艰,可并非朝中无人。
可是容歧腿疾难愈,能不能登上大位尚未可知。现下他唯有掌握权力,以后无论世道多乱,他都能护他周全。
夜色浸透,花园山石林木重重,两个丫鬟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忽地卷起一阵寒风,刺得容岐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宝珠担心地问道:“殿下受寒了?”
宝珠是沈府派来的人,小时候容歧去镇国公府便是由她照顾。她自小长在沈府,说是丫鬟,更像是家臣。
“没事,方才不慎吸了一口冷气。”
回到寝殿,魏辛正将药罐里揉碎熬煮过的草药用干净的白绸包裹住,他看着容岐,开口道:“殿下,药已经好了。”
容岐弯腰,将裤腿挽到膝盖上方,露出狰狞的伤疤。
魏辛试了试药包的温度,轻轻放在他的腿上,问道:“烫吗?李太医说要热敷。”
“不烫。”
魏辛半跪在他面前,将药包敷在瘦弱苍白的腿上,而后轻巧地绕了一圈打了个结,另一只腿也是一样热敷好。
“等药凉了就可以了。”
容岐的腿上传来一阵热胀的感觉。他静静地看着魏辛忙来忙去,用帕子细细擦拭沾染药渍的腿,又擦干净落在轮椅上的药滴。
“殿下虽习惯在花厅用膳,不过最近天气寒,还是在居灵殿比较方便。”
药汁沁入皮肉,腿上传来一阵阵刺痛感,容歧感受着这股痛感,漫不经心道:“就依将军所言吧。”
宝珠眼神微微一顿,王爷跟这镇北将军的关系……不过她身为仆从,自然不能随便干预主子行事,主子怎么说,她们怎么做便是。
浴池边,魏辛利落地脱光衣服,露出的赤.裸肌肤和精瘦强健的身躯,紧实的腹肌下十分干净,双腿修长有力,并没有其他男子那般脏乱的浓黑。
他淌过花瓣下的温热水流坐在容歧身边,低声唤了一声:“殿下……”
热气氤氲旖旎,容歧瞟了一眼很快收回了眼神,心里诽谤,衣服脱得这么快,难不成这人不会害羞吗?
但凡对方害羞一点,他都不至于这么难受——不,会更难受。
第一次共浴后,他辗转难眠,反应过来可以自己洗下半.身,腿不能动但是手可以,但是自那次他让魏辛帮忙,对方就默认了自己洗澡要陪。
但看着已经20的数值,他的话到嘴边绕了一圈又咽下去,索性闭目养神。
殿内铺了地龙,温暖非常,鲜艳芳香的花瓣轻柔地触碰皮肤,薄如蝉翼的丝丝暧昧被白雾水汽有意无意地掩盖。
魏辛捧了一手的花瓣,沿着伤痕蜿蜒的伤疤一路抚洗,鲜红的花瓣衬得疤痕越发丑陋,因腿上肤色偏白,生出一股怪诞的美感。
看着不像是清洗,倒像是在亵玩一般。
一双修长的手在身上摸摸蹭蹭,且因练武的缘故指上长有薄茧,指腹摩擦着腿上跟腹部的肌肉,泛起一阵令人胆颤的酥麻跟痒意。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容歧的身子恢复了很多,脸上也有了气色。原本瘦削贫瘠的身体已经撑得起锦衣华服,因为常年推轮椅,手臂上的肌肉比平常人都要强健。他毕竟是个成年男子,被一双手摸来摸去,身体很快起了反应。
他假装闭目养神,实则牙都快咬断了,额角青筋直跳,身上开始被刺挠一样难受,姓魏的绝对是故意的。
忽地,那只捣乱的手碰到已经精神起来的十分客观的尺寸。
他浑身一激灵,一把攥住了游蛇一样的手,扯出一抹难为情的笑:“要不,还是本王自己来吧,唐突了将军,实在是……”
魏辛看着他的眼睛:“殿下不喜欢吗?”
方才只是手背不慎碰到的,他本以为容歧已有亲近之意,加上两人即将成亲,一些事情本是水到渠成。
但是容歧的反应太大了,就好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
喜欢什么?
容歧脑子处于宕机状态,可魏辛却忽地伸手去碰,将要握住的时候,容歧一瞬间凭本能反应一巴掌挥开了他的手。
一声清晰的巴掌声响起,气氛忽然凝滞。
容歧罕见地冷了脸,一时间没说话。
魏辛嘴角微动,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起身湿淋淋地上岸,取过外袍穿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容歧闭眼,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坐在浴水里,等身体恢复冷静。等他收拾完推着轮椅出来,没看见魏辛的影子。
他轻皱眉头,无声地嗤了一声,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外如是。
魏辛这几日都待在将军府,蒙蒙细雨,天与地都无比湿冷阴沉。
他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喝酒,那酒也不温,冰冰凉凉地进肚,刺激着脾脏心肺。
加之每次太医来访,他催逆经脉佯装病症,脸色越发苍白,眼窝深陷,眼中似笼着一层雾,越发像个病鬼。
随着婚期渐进,来往他府上的人比往常多了些,除了一些军中好友,还有跟靖远侯府交好的达官贵族。
他躺在榻上小憩,旁边喝光的两只瓷白酒壶随意摆放。
不会一会儿有仆来报:“将军,侯府的魏二公子来了。”
魏辛眼睛不睁,随口问:“什么事?”
“父亲让我过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魏谨合上手里的油纸伞递给一旁的丫鬟,挥退了仆从。
他眉清目朗,君子端方,随手拂去落在衣袖上的雨珠。
魏辛也懒得起身,睁开眼睛,百无聊赖地嘲道:“他不打死我就算了,还会帮我准备嫁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魏谨不在意他的态度,坐在桌边,看了软榻矮几上的酒瓶,叮嘱道:“当初这个法子是你提出来的,为了婚事顺利,少胡闹。”
“我哪胡闹了,你可别冤枉我。”
“侯府现在不易与王爷牵涉过多,等你大婚时我会送你入王府,宫里那位不出席,父亲应该也不会去。”
“随便,只要能顺利成亲。”
“母亲添了些嫁……礼物,我让管家收在库房了,届时一起送去王府。”
魏谨脾气温和,知道他不愿多谈,拍拍衣服起身告辞,“凉酒伤身,少喝些,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穿喜服岂不难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