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幸从他脸上扫过,又看了他手上的文稿,“看来我们的唐大才子文才堪忧啊,莫不是被章老赶出来了?”
汤幸已经知道有人被赶出来了。
在他之后有两位神情沮丧的学子,一人跟他关系不错,非常难过的对汤幸诉苦,说他找人改文的事情被章老看出来了。
“我就是怕写不好文稿所以让私塾先生帮忙润笔,没想到因此被章老拒之门外。”
学子哭丧着脸,哀道:“这个机会是外公帮我求来的,他老人家都卧床好些年了,被我给搞砸了。”
汤幸安慰了几句,见没有效果。于是提议道:“不介意的话,幸可以为你转述章老的教诲。肯定不比亲自教导,但也聊胜于无。”
学子猛的抱住汤幸,“新征你真好,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柳清霄不太想理人,绕过汤幸就往前。
马车中翁蔷听到汤幸的声音,收了马步,探出头来,“少爷。”
“红袖添香,大才子还真是会享受。”汤幸继续阴阳怪气。
“没有被赶出来,章老改了注,让写一篇文赋,迎只是在思考怎么着手。”梅开二度后,柳清霄回答了汤幸的问题。
汤幸昂首:“我也有。”
我没怀疑过。
柳清霄好脾气拱手,卑微商量,“汤兄大才。可否放迎回府。”
汤幸手指发颤,气的。
上次被人说大才还是在西子楼中。
“道路广阔,幸何曾挡得了你绝句唐的路。”
“那汤兄再见。”柳清霄拱手,然后才上了马车。
翁蔷奇怪的看着对面莫名其妙生气的学子,坐到前室,看车夫扬鞭架马。
看着马车远去,汤幸才将后半句话说出口:“佳佳又怎么挡得了你的路?”
“回去吧。”汤幸上了马车,一路行到严府。
“幸少爷回来了。”门卫看见马车,殷勤来迎。
严尚书致士后就离开了上京,汤幸成了严府主人。
汤幸下了车,带着自己的文稿进府,他准备先看看章老的批注。
“幸少爷,小姐今天问了你的去向。”
“佳佳?”汤幸脚步顿住,招呼侍从,“你把文稿放书房,我去看佳佳。”
严府正堂,侧边的一间小院,汤幸先遣人通报,然后才进入院子,“佳佳,你找我?”
坐在院子一角看池塘游鱼的严君佳回过头,颇有些阴郁的模样。
“表哥。”严君佳扯出一个笑,“我要回梁州了。”
“怎么就要回梁州了?不是说……”汤幸上前两步,“不是说要留在上京吗?”
严君佳将手中的鱼食狠狠掷出,看游鱼争食。“爹爹准备为我相看知府公子。母亲要带我要回去。”
严尚书致士后就离了上京,因为严君佳,严夫人却没跟着一同离去,但也从上京社交场消失得彻底。
“可是上京……”
“表哥,我的生辰是六月。”严君佳垂眸,“我马上就及第了。”
“上京没有我的夫君。这一年,有谁提过要与我议亲吗?”
汤幸摇头。
没有说自己交好的学子中,未及议亲的几位,都在被汤幸说动心后卡在了请长辈相看这一步。
“我今天去见了章老。”在严君佳疑惑的神情中,汤幸继续说道,“章老的孙女已经及第,没有议亲。”
“不一样的。”严君佳蹲下抱头,神情凄凉:“我是被退婚的。爹爹已经致士,上京没人要我的。”
“唐迎。”汤幸手指捏得嘎嘎响,“佳佳你看着,我一定会把唐迎踩在脚下的。”
有点迫不及待的补充,“章老夸我有解元之姿。唐迎却显然被骂了,他考不过我的。”
“那又怎样?”严君佳期待抬头,“你中了解元,能压来他提亲吗?”
汤幸颓丧,“不能。”
严君佳抱着头,“那有什么用?解元有什么用,三年十几个。”
她喃喃念叨,“你得做高官,像爹爹一样。但我还能等到你当上尚书再嫁人吗?”
念叨了好些遍,又念上了唐迎的名字……
“你走吧。”严君佳指着院门。
汤幸站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别的来,只得转身出去了。踏出院门,又听见身后传来严君佳的声音,“母亲说,我们走后,就把匾额换成汤府!”
“东城街的铺子帮我守好。日后,不管夫君是谁,我要回上京。”
汤幸回头,阴影中的严君佳,竟有些凄厉的狠意。
他很想去抱抱表妹,向少年时那样。
从前的佳佳,抱在腿上喂颗糖就会高兴的咧嘴笑。
去年被姨父招到上京的汤幸,只看得见严君佳的冷笑、嗤笑、皮笑肉不笑。
更多时候,只有阴郁。
“你会回上京的,无论你夫君是谁。”汤幸出了院子。
……
柳清霄坐着马车回到候府,一路颓丧,将文稿丢在书桌上。
然后将自己摔上榻,他错估了自己的心境。
柳清霄以为自己可以接受现在的结果,但是被章老明说连桂榜都上不去的时候,还是感受到了极大的受挫。
定安侯府的期望,沉甸甸的。现在又加上了柳清霄自己的期望。
柳清霄,其实已经无法接受名落孙山了。
缓了缓,柳清霄从塌上坐起来,至少已经够资格上南滇的桂榜了。
咱真厉害!柳清霄肯定了自己。
四叔被发配的宁西就在南滇,不知道四叔在宁西过得如何了?
今天大伯为什么会这么气愤?
弹劾失败难道不是早就有预计的吗?
上京雪停了,陇安还在落雪吗?赈灾如何了?
上次经过的贫民窟,熬过新春的寒冷了吗?上次该把披风留下的……
不知不觉柳清霄的思维再次发散到了天边。
等终于将注意力收回,天色已经暗透了。
柳清霄站起来舒展筋骨,做了几个不伦不类的广播体操。无视了被自己丢在书桌上的文稿。
天太晚了,不能熬夜。
柳清霄心里的小人碎碎念,成功延迟了接受老师犀利批评的时间。那些红批,不用想都知道没有好话。
至少让我今晚睡个好觉。
柳清霄打开书房门。
“怎么了?看起来不高兴?”
文宣揣着手,像是在考虑什么绝世难题。翁蔷站在旁边转刀片,她如今总是如此。
“老爷和夫人今天大吵了一架,文宣撞见了。”翁蔷现在已经对候府的称呼很顺口了。
“吵架?”
柳清霄重复了一遍,转身往院门出去,“发生了什么?”
“马府今天把和离书送老太君手上了。”文宣没有跟上,而是继续补充,“夫人从茶楼回来就说要去请老太君签字。”
“老爷拦着不让去,就吵架了。”
柳清霄出院子的脚步慢了下来,文宣于是继续转述,绘声绘色。
“四弟干出这种事,却拖着不和离。是不是还想享齐人之福?”三夫人眼眶红红的,像是才哭了一场。
“你拦住我,是不是也想有一天效仿你弟弟?”
三老爷连连摆手,“你不是查过了吗?我现在下衙就回府了,真的没有。”
“那你为何拦我?”
三老爷憋了一个理由。“那是四房的事,你又何必插手呢?”
“安知她的今天,不是我的明天?”三夫人又要掉泪了,“今天见四弟妹,她瘦了好多。”
“四弟他……”三老爷停顿了好一会儿,“只是一时糊涂,何必走到这一步呢?”
“糊涂了这么多年?”
文宣传完这一段,柳清霄已经在往回走了。
文宣于是去关了院门,“然后就开始了下一轮争吵。”
“少爷,主院来人了。”文宣关门关到一半又打开。
柳清霄回头,黑衣侍卫恭敬的站在院门外,“少爷,侯爷请你过去。”
“这就去。”
……
“当初真的有必要吗?闹得家宅不宁。”定安侯揉着眉头,一副心累之极的样子。
“三弟这样,四弟也这样,没女人活不了吗一个个。”
早朝才被指着鼻子骂,回府就看见了马府的和离书。
这边还没解决,唐翰义又跑过来唉声叹气。
定安侯妻妾众多,完全理解不了两个弟弟的想法,也分外不解弟妹的强势姿态。
他从前也不在乎,弟弟喜欢就随便他们,最多他多承担点开枝散叶的任务也就是了。
谁想到闹起来这么折磨人。现在好了,半年多来,唐晓风死拖着不合离。所有人都看透了定安侯府的弱点。
一戳一个准。
礼部尚书在朝上骂定安侯府沽名钓誉,涟漪都没泛起来一个。转而刺激马大人教养子女凶悍,压迫唐主事至此,养了外室丢了官。
不像自己,家宅和睦,妻子恭顺。知道公婆身体欠佳,自愿长居佛堂为父母祈福。
却被有心人冠以宠妾灭妻的恶名,不得不放下修行出来自证。
自白的话不置可否,刺激的话显然收效甚佳,候府连带着马府今天都不安宁。好好的姻亲快处成仇敌了。
“后宅就一个人都管不好。”定安侯郁闷极了。
早知道后续这么折磨,他或许换其它方式。当时省下的力气和风险,换来的是翻倍的后患。
唐迎乖巧的站着,假装不存在。
说完,定安侯看向唐迎,“今天学得如何?章老是五届考官,不要敷衍。”
“答了章老出的试题。批注后要求小侄以此为基础写赋,旬日后交与章老。”柳清霄回答得简洁。
“嗯,可以。”定安侯点头。
例行关心完功课,定安侯才说起今日朝会上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