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下山,天边泛着几缕光,夜幕快要降临,但燕惜妤还没从边卡之外的荒漠回来。
“我阿妹今日怎的还没回来?”罗采春在边卡这边站着,望向荒漠的方向,那边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没看见人。
“再等等,燕姑娘她身手不凡,不会有事的,”佟瑰方站在她身边,在她们身后,站着桑大娘和佟槿方,再后面就是仲茂他们。
除了这些人,四周还站着不少人,他们分明不认识燕惜妤,今日却又不约而同地来这边等她。
“梁屯长,那位燕姑娘说让你今日寻她拿银子,她过边卡寻边去是为了什么?”杨元正也在,他的家人也都来了。
“我也不知,”梁屯长摇头,“我今日将陶坊的人带了回来,本想让她也见见,但她家人说她过了边卡,我就想着过来等她。”
他口中说的陶坊的人也都在,陶坊的人刚到边地,自然要四处看看,梁屯长没办法,只得留他们一起在这边等着。
“梁屯长,你是怕你说的那位姑娘回不来了吧?”焦陶匠其中的一名徒弟忽然开口,“羿家军的将士都没谁敢单枪匹马过边卡,你却说只一女子能在夷狄人的地盘上来去自如,莫不是在诓我们吧?”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周边的人都听见了,仲二瞬间就怒了:“闭上你的臭嘴!”
“你说什么?!”那人立即瞪向仲二他们,“你是不是想找打!”他在陶坊做的都是力气活,长了一身的腱子肉,手臂比旁人的大腿还要粗。
“阿兴,不得惹事,”焦陶匠是个瘦小的老爷子,他此时坐在一块石头上,满是皱纹的脸倒还平静,“都等着。”
“师父,我就说不能过来,”他另一名徒弟也开口,“虽说这边地有羿家军在镇守着,但离夷狄人太近了,若有一日他们又打进来,我们可就危险了。”
住在边地这边的百姓却不愿意听见他们说这些话:“真胆小,滚回你娘的肚子里窝着吧!”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骂你胆小难道我骂错了!”
这边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那边杨元正的家人也在低声议论。
“元正,那机杼你若能造出来,我们何不自己收羊毛纺线织布?”杨元正的家人忽然开口,“这营生我们可以自己做。”
他们杨家虽然从皇都被贬到了这荒凉的边地,但他们祖上都是高官显贵,皇都杨氏一族可是高门大族,哪怕成了流放的犯人,他们仍然有着野心。
“没银子,你若能拿出银钱,我倒是可以考虑,”杨元正扯了扯嘴角,“再说边地养羊的人家少,几头羊的羊毛成不了事。”
那杨家人顿时就不吭声了。
杨元正是杨家这代最有前途的子弟,杨家自到了这边地后,杨老爷子就发话让大家都听杨元正的,换言之杨家现在是杨元正当家,他说没银子,那就是真的没银子。
“他们杨家是什么意思?”佟槿方在旁边听见杨家人的说话声,瞬间就皱紧了眉头,“他们想抢咱家的营生?那可是咱燕姑娘想出来的!”
“他们抢不走,”仲茂低声说,“我这几日同梁屯长四处走,养羊的人家很少,只在化县有位富户养了羊,但他家羊是整头卖出去的,连皮子一起卖才值钱。”
“天黑了,”罗采春抬头看向天边,“天黑了,我阿妹怎的还没回来,她难道不走这边,从山脚回来了?”
“不会,她出门前说了会带着羊回来,”桑大娘摇头,“从夷狄人手里买东西,必须经过边卡,否则会被搜缴。”
“那为何还没回来?”罗采春忧心道,“那边不只有夷狄人,还有成群结队的野狼,她……该不会是碰见狼群了吧?”
“别乱想,”佟瑰方安慰她,“燕姑娘身手了得,那些畜生伤不了她,我们再等等。”
这时,守边卡的士兵手持长茅走过来赶人:“快都散了,入夜不许聚众逗留在边卡附近,都走开。”
边卡事关国门安危,一到夜里就要加派人手巡逻看守,这么多人逗留在这里,若夷狄人这时突然来犯,守军将士可能会无暇顾及到这些人的安危。
大家彼此看看,慢吞吞地挪动步子。
罗采春执拗地站着不动:“我阿妹还没回来,我要在这等她。”
那名士兵“唰”地一下挥动了长茅:“都散了!”
“咦?那边有人?!!”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大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在荒原的那边,果真有身影出现。
守边卡的将士早就看见了,他们全都手执长茅站在路障前,紧张地看着那群向这边缓慢移动的身影。
其他人也都凑了过来,个个瞪大眼睛望着那边。
“那是不是羊?”
“还有两头大牛?”
“羊有多少?”
“一、二、三……怕是有十来头?”
“这么多?这得要多少银子?”
“要多少银子不知道,等镇上酒楼卖的最贵的就是羊肉!”
“对,听说那些富户大多不吃猪肉,他们只吃鸡和羊,还有鱼。”
“看来这燕姑娘身家丰厚。”
“可不是,刚买了两头牛犊,还有一头母羊和一只小羊羔。”
“她家还有两匹马,虽然军户住的那些屯有马的人家也不少,但咱屯里一共也才三匹马,她家就占了两匹。”
“……难道梁屯长说的那事真能成?”
“这谁知道,不管成不成,她都买羊买牛了,要真亏也不是咱亏,咱就每日赚她家一点工钱。”
“快别说了,她过来了。”
燕惜妤手里扬着根小鞭子,又要驱赶羊,还要牵着牛,好在这些牛羊都是达格其圈养的,已经听惯了挥动鞭子的响声,否则她还真没办法将牛和羊就这么带回来。
“阿妹!”远远的,燕惜妤忽然就听见了罗采春的声音,“阿妹!是不是你回来了?!”
“三姐?”燕惜妤蹦了两下,“三姐,你怎么来边卡了?”
燕惜妤抬头看了几眼,这才留意到边卡那边站满了人:“桑大娘?你怎么也在?”
她扬了扬鞭子,催促牛羊走快点。
守边卡的士兵这时也认出了她:“又是你这独自闯夷狄的女子,你怎的又带回这么多牛羊?”
上次燕惜妤带回两头牛犊和两头羊,这回她带回了十头肥壮的羊,和两头大牯牛,牛背上还背着成捆的物品。
“我买的,”燕惜妤将路引和小石牌递了过去,然后走到旁边的路障前问罗采春,“三姐,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在等你,”罗采春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你这次去太久,我们实在是不放心。”
“让你们担心了,”燕惜妤隔着路障对着罗采春他们歉意地一笑,“下次我尽量早些回来。”
“回来就好,”桑大娘也说,“我们在家没事做,出来走走,顺道等你回家。”
燕惜妤看着他们,忽然觉得鼻子一酸。
虽然她做这么多事,首要的是为了她自己,但她身边的这些人,也确实是得益于她,可今日他们都来等她,燕惜妤忽然就觉得自己一趟趟地来回跑,好像也没觉得有多累。
“姑娘,你可以过去了,”这时守边卡的士兵将路引和小石牌都递了回来,“快过去吧,入夜边卡附近不许百姓逗留,你将他们都带走。”
燕惜妤笑笑,接过路引和小石牌之后,等搜查的士兵挥手示意路障士兵放行,她立即轻轻甩了甩鞭子,将牛羊赶了过去。
“阿妹!你可算是回来了!”罗采春小跑过来抓着她的手,“可担心死我们了。”
“害阿姐和大家担心了,”燕惜妤将额头抵在罗采春的肩膀上,“阿姐不要生我的气。”
罗采春立即就乐了:“你还是小满儿,你自己也同她一样,总是爱撒娇。”
“燕姑娘,你又买了两头牛?”仲茂看着眼前这两头牛,眼中全是震撼,“夷狄养的牛都这么壮的吗?”
“品种不一样吧,”仲二在旁边嘀咕着,“这牛看着好凶啊!”
仲茂脱口而出:“它再凶,能凶得过咱家燕姑娘!”
他这话令大家都转头看他,罗采春不悦地瞪他一眼:“你敢骂我阿妹!”
仲茂连忙说:“我说错话了!”
“好了,都回去吧,”桑大娘在旁边说,“大家都等乏了。”
燕惜妤这时才发现等她的人竟然有这么多:“他们这是都在等我?梁屯长你怎么也在?”
梁屯长这时还在眼神炽热地看着牛和羊,听见燕惜妤喊他,他才不舍地移开视线。
“我将陶坊的焦老爷子和他家人及徒弟都带了来,听说你过了边卡,我就同仲茂他们一起等你。”
“焦老爷子来了?”燕惜妤四周看看,“哪位是焦老爷子?”
“家父方才回去了,”焦老爷子只留下了他的小儿子,“他看见燕姑娘你平安归来,就带着家人先回去了,家父说来日再上门拜访燕姑娘。”
“今日害你们等我,是我之错,请焦叔见谅,”燕惜妤对他点头示意,“明日我同梁屯长过去问好。”
听见燕惜妤这么说,焦家儿子这才心情好了些。
他倒是不反对来边地,毕竟只要能赚到银子,在哪儿都一样。但他们一家人才刚到,就要在这野外露天等了这么半天,任谁都会觉得受到了怠慢。
好在燕惜妤说会同梁屯长一起去他家,屯里屯长最大,她和屯长一起来,也算是在邻居面前给焦家面子。
等焦家儿子离开后,梁屯长又对着牛羊眼巴巴地看着:“燕姑娘,你今日怎的又去买了牛和羊,这要花不少银子吧?”
“我本来只是想去买牛,但看见羊就一起给买了,”燕惜妤甩了甩手中的鞭子,“屯长,我要是把这十头羊都卖了,赚到的银子够搭陶坊和造织布机杼吗?”
“那自然是足够的,”梁屯长连连点头,“不需要卖十头,卖七头足够了。”
“都卖了吧,”燕惜妤说,“我还打算请些人帮我上山摘果子。”
“上山摘果子?”梁屯长心头一惊,“上哪座山摘果子?”
“临阜山,”燕惜妤举着鞭子指着边地最大的那座山说,“我上次上山捉野猪,看见满山的果子,不摘可惜了。”
“……燕姑娘,那座山没人敢上去,就连羿家军将士都只在山脚往上的地方巡逻,”梁屯长眼中有着惊慌,“那山里有山……神。”
他其实想说山上有山妖,但他不敢说出口。
燕惜妤笑着说:“有就有吧,大山是造福一方百姓的,我去摘些果子,山神不会怪罪的。”
“……那山上还有各种猛兽和毒蛇毒虫,能轻易伤人伤命的,”梁屯长试图劝说燕惜妤,“燕姑娘,那座山真不能去。”
“我去过好几次了,”燕惜妤反过来劝他,“我买这两头牛,就是为了进山,牛不怕毒蛇,牛还敢用舌头舔毒蛇,到时我在前面牵着牛,其他人带着个铜锣在后面边敲边上山,把野兽毒蛇毒虫都吓走,我们摘了果子就下山,牛会把果子背下山。”
“真进山?”梁屯长又问,“万一猛兽吓不跑呢?”
“我带刀上去,有猛兽就杀了,”燕惜妤拿着鞭子的手腕转了一下,“我很久没动过手了,勤练才不会生疏。”
梁屯长一咬牙:“行!我明日帮你问……”
他话还没说完,后头一直跟着的人忽然出声:“不用问了,我上山。”
燕惜妤回头看去,发现是一个高瘦的男子。
那男子看向燕惜妤问:“进山摘果子给工钱吧?”
“给,”燕惜妤看梁屯长,“摘果子是不是二十三文钱一日?”
梁屯长的表情像是有点无奈:“是,不包饭食二十三文钱一日,这是乌州最高的单日工钱。”
“就这么说定了,”那高瘦的男子立即说,“我明日去你家门前等着。”
说完,快步走开了,有不少人也跟着一起离开。
“唉,你也没说要多少人,万一明日几个屯的人都进山摘果子,你可得给出不少钱,”梁屯长摇头,“你有银子也不能这么乱挥霍。”
“就摘那么几日,花不了几个钱,”燕惜妤指着那十头羊说,“屯长,羊该卖给谁,该怎么卖,你想好了吗?”
“这些羊……都交给我?”梁屯长一怔,“燕姑娘,你这么信我?”
“屯长怎么还替我怀疑你自己呢,”燕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