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镜厅中,阿耆尼点起了灰色的火焰。
混沌们的虚影,在镜子里一一浮现。
“老子睡得正香呢……”暴躁的诺克塔尔,打了个暴躁的哈欠。“你们最好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你都睡了两千多年了,也该起来活动一下。”耶姆吐槽道。
琉珥垂下祂美艳的头颅,欣赏着自己桃红色的指甲。“什么事,阿耆尼?”
“是我找你们。”
祂祂走到镜厅中央,看向那些朦胧而宏伟的身影。
“奇卡想要离开祂的匣子。我们可以行刑了。”
“可祂还没有离开。”维洛迦说。
“祂还没有离开。”耶姆说。
“行刑是个好活计,但得让我第一个动手。”诺克塔尔说。诺克塔尔喜欢行刑。
“奇卡的确不该违反规则。奇卡必须住在匣子里。”赛拉菲恩说。
“我们不能阻止还没有发生的事情,祂祂。这只是你们之间的私仇。”厄歌丝说。
混沌们的低语,混乱地交织。
“为什么要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呢?”祂祂问。“奇卡离开匣子,我也离开匣子,我们又会搞出同样的乱子。反正你们都醒了,不如现在就结束它。”
“有道理,我们不能总是收拾你和奇卡搞出的烂摊子。”阿耆尼也算替祂祂说了句话。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帮你呢?”琉珥将视线转向另一只手的指甲。祂有两百多只手,够祂看很久很久。“我们也不是什么见义勇为的好心人,要不是上次实在闹得太难看……”
“这不是帮谁,这是规则。”赛拉菲恩喜欢规则。
阿耆尼一票。行刑一票。规则一票。
祂祂还需要一张票。
“作为附赠的服务,我可以教你们和人类谈恋爱。”祂祂说。“我现在可是和人类谈恋爱的大师。”
“太荒谬了,谁要跟人类谈恋爱!”诺克塔尔怒斥。
琉珥终于放下祂的指甲,抬头看向祂祂。“做那种事?和人类?听起来有点意思……希望你不是吹牛。”
“我作证,祂祂上次才带着祂的人类对象,把我的厕所搞得一团糟。”阿耆尼现身说法。
这个部分可以不用说的!!而且也没有搞得一团糟!!最多有一点点糟。
和人类谈恋爱,第四票。
祂祂大人胜券在握。
“好了,”祂忍不住开始微笑,“是否要对奇卡行刑,现在开始投票。”
河口城工业区的厂房里,郑心妍正在和那位熟悉的暴徒对峙。
“马克!放下斧子!”
女人站在与犯罪现场平行的另一个平台上,举着手枪,对她的同僚喊道。
“Shay姐,他难道不该死吗?”马克问,脸上写满失控的杀意。“他害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坏事,我只是在执行正义而已。”
“马克,这不是正义,这是以正义为名的暴力。”郑心妍紧皱眉头。“在你成为杀人犯之前,放下那把该死的斧头!”
“可是,亲爱的Shay,正义本来就是一种暴力,不是吗?”
那个和祂祂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倏然现身,蹲在马克身后的栏杆上,唇角勾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动手吧,马克,这个世界会感谢你的。每一个因为他而受苦的人,都会将你视作英雄。”祂说。
马克的视线转回倒地的囚徒,抬高双手,举起了那把锋利的斧头。
砰——
郑心妍朝男人的肩膀开了一枪,但奇卡在空气中展开通往虚无的微小洞穴,瞬间吞没了她的子弹。
“不,马克!!”阿南紧跟着开了一枪,然后尖叫起来。
郑心妍纹丝不动,瞄准马克,打完一整个弹匣的子弹。
每一颗子弹都被虚空吞噬。
银光闪烁。
手起头落。
鲜血溅在男人雪白的衣服和年轻的脸上,像某种过于血腥的仪式。
马克低下头,看着那颗滚落的头颅,近乎癫狂地嗤笑起来。
……郑心妍垂下了持枪的右手。
她还是没能救下马克。
“你也很喜欢这一幕吧,Shay警官。也许有人能逃离法律的审判,但永远没有人能逃离我的审判。”奇卡微笑着说,视线始终停留在女人脸上。“祂祂太过软弱,我们信奉的,才是同一种美学。”
“你是个疯子。”郑心妍冷静地陈述。
“不,祂祂骗了你。你需要再多一点点时间,更加深入地了解我,才能看清真相……”
漆黑的触手,从奇卡的裙摆下蔓生而出——
祂祂赶到的时候,奇卡正要将郑心妍吞入祂的幻境。
“Shay!!”
祂祂冲了上去。
触手与触手一一相撞。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黑色的巨大的能量球,立刻吞没了她们所在的平台。
烟尘散去。
郑心妍发现自己站在一座被海水淹没地板的,废墟一般的教堂中。
天花板早已被风暴掀开,四壁如碎石倾颓。天空布满灰蓝色的漩涡,地面是无穷无尽的海。
女人穿着被盐分锈蚀的白色婚纱,捧着珊瑚做成的残破花束。
两团一模一样的阴影,挥舞着一模一样的触手,同时出现在她的两侧。
祂们身后,是两个一模一样的时空的入口——阿南已经逮捕了马克,正在焦灼呼唤着郑心妍的归来。
两团阴影的能量强度完全相同,彼此抵消又彼此制衡,才会撞击出这个风平浪静的裂缝。
然而,远处的海平面上,黑云蔽日,巨浪滔天,一场海啸正在逼近。
郑心妍脚下的地面开始隐隐颤动。
这个时空的裂隙,并不能存在太久。
——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只在女人一念之间。
“Shay,来我这里!祂是奇卡!”祂祂说。
“Shay,别听祂的!祂才是奇卡!”奇卡说。
“我是祂祂!”祂祂说。
“我是祂祂!”奇卡说。
郑心妍闭上眼睛,呼吸,然后开口。
“我只问一个问题。告诉我,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当然是我。”奇卡说。
“……是格拉代。”祂祂说。
郑心妍扔下捧花,迈开脚步,朝祂祂狂奔过去。
“Shay,你认错了!我才是祂祂!”奇卡从她身后追来。
祂祂的触手挡住奇卡的进攻,稳稳接住奔向自己的女人,结成世界上最坚固的黑色的茧。
在奔腾的巨浪,即将吞噬她们的上一秒,祂祂将她带回了现实,重新站在厂房的铁架平台上。
身后的半空中,乌黑的能量球,正在兀自翻滚,旋转,如黑洞湮灭所有光线。奇卡暂时被海啸困住了。
“你没事吧?”
祂祂惊魂未定,紧张地问怀中的女人。
刑警女士抬起胳膊,狠狠拧了一把祂的耳朵。
“你怎么会觉得,最重要的东西是格拉代?”
祂祂有一点点脸红,挠了挠自己的三四五六七条小辫子。“那总不能,真的是我吧……”
那当然是很好很好的,但祂也不敢有太多太膨胀的期待……
“我求你们了,现在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吗!”阿南押着马克,在一旁大呼小叫。
的确,现实世界,即将开始另一场海啸。
混沌们一一出现在四周的高台上。
“哈哈哈,行刑!美妙的行刑!”
诺克塔尔第一个扑向奇卡。
“瞧你那副急急巴巴的模样……”耶姆一脸嫌弃地跟了上去。
混沌们化作一道又一道庞大的能量流,将奇卡的球体包裹起来。空气不断发出古怪的震颤,像所有分子都被生生撕裂。
“你快带着大家离开,”祂祂对郑心妍说,“把这个地区封锁起来,在能量彻底消失之前,不要让任何人接近这里。”
“你呢?”郑心妍没有松开祂的手。
祂祂低头看着祂的女人。女人眼睛里,倒映着祂潮湿的身影。
离别近在眼前,祂却不知要如何回答。
怎么办呢,祂根本就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洒脱。
心脏被撕成柳絮一样的碎片,被风一吹就七零八落,痛彻骨髓。
“快点,祂祂,你要迟到了。”赛拉菲恩催促道,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穹顶下。
“嘘,这可是和人类谈恋爱的关键步骤。”琉珥果然很有天分。
祂祂在女人额头上,印下最后一个吻。
“不用等我太久。”祂说。可以稍微等一下下。
“你在说什么蠢话……”
刑警女士的声音比祂还要哽咽,手指太过用力,几乎将祂的手臂抓出血痕。
祂祂不敢再看女人的眼睛,强忍着胸口的剧痛,抽走了自己的手。
祂转身离开,向祂的血亲和同类们走去。
少女的身体,顷刻间被更加宏大的混沌吞没,重归虚无。
只剩一颗眼泪,坠向平台下方的遥远地面。
像一场规模很小的雨,很快就蒸发殆尽。
祂祂再见到郑心妍,已经是好几年之后。
混沌们分食了奇卡的能量,用的时间比想象中稍长,好不容易才彻底消化。(对混沌来说只是一瞬间,但是对人类来说,已经足够四季像万花筒一样疯转。)
出发之前,祂祂在“深渊”点了一杯酒。这是“深渊”重新开张的第一杯酒。
尊尼获加12年黑方威士忌,久违的烟熏风味和甜美的烟草香气,安抚着祂空空荡荡,又惴惴不安的胃。
肚子里像有蝴蝶在扑腾,祂居然比第一次跟女人酱酱酿酿还要紧张。
祂祂可能确实跟琉珥吹了牛,祂其实不能算跟人类谈恋爱的大师。只能算歪打误撞天资聪颖但发挥不太稳定的……天选恋爱脑。
“祝你好运。”阿耆尼说。
“祝我好运。”祂祂也给自己打气。
祂知道时间会改变很多事,但不知道具体会改变哪些。混沌是万物的真相,祂比谁都更清楚。
借着酒精恰到好处的麻醉,祂祂鼓起勇气,离开了“深渊”。
曼谷的夜晚,依然醉生梦死,灯红酒绿。
但祂只有一个人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