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鸡刚叫过三声,傅洵之便起了床。辗转一夜,不去亲眼看一眼终是难以安心。傅洵之踏着寒霜进了麒麟殿,白榆听闻傅洵之要进宫看望夏璟熠,稍一犹豫,想着机会难得,不如去对着南星冷嘲热讽一番以报前几日被戏弄之仇,便也跟去了。
一轮残月悬于苍穹,天寒地冻,夜空更显澄净,两人来到夏璟熠寝殿之时,南星正负臂靠在门外,出神的望着着残月。
两人走到南星面前之时,南星并未漏出意外只是,只冷漠的打量了两人一眼,语气冷淡道:“殿下在睡觉。”
白榆被对方突然冷淡的态度打了个措手不及,虽是几天没见,但也不至于如此生疏了吧,落井下石的话堵在嗓子眼,竟没能吐出来。
傅洵之似是毫未发觉,只点头道:“我知道,他如何了?”
“睡了一天,好些了,只是还没什么精神。”
傅洵之又点了点头,道:“我去看看。”
南星又看了傅洵之一眼,却没开门,冷淡道:“傅将军无视东宫诏令,召而不来。我家殿下亲自去了侯府,一来几日却都未能见到傅将军一面。傅将军怎么会觉得您想见殿下就能见的到?”
“那还不是殿下先不让我家公子出城的。”白榆不忿道。
“殿下不让傅将军出城又如何,”南星斜睨着白榆,语气平静,“傅将军不开心就能无视殿下命令了?”
“你怎么是非不分?我家公子又没犯罪,凭什么不能出城?”
“凭他是臣,殿下是君。”南星冷声道。
“你黑白不分,权势欺人!”白榆越听越气。
“欺你们怎么了?”南星定定看着白榆,道,“殿下就是想要你们的命,你们也要双手奉上。”
“你!我真是看错你了!”白榆气结,“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殿下还不是天子呢!”
“白榆,”傅洵之蹙眉打断,“别乱说话,你去外面等我。”
“公子!”白榆没动,指着南星道,“你听听他说的什么话,他受了罚也不能把气出在你身上啊,殿下生病又不是你的错。”
“行了,”傅洵之沉声道,“去外面等我。”
“不必,”南星将门推开一条缝,看向傅洵之,“傅将军进去吧,属下就是再对傅将军不满,也不敢拦着殿下想见的人。”
傅洵之却未进去,而是看向南星皱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南星冷笑道:“傅将军没时间见殿下,却有空和老情人叙旧,叶少卿孩子都有了,傅将军还想和叶少卿再续前缘不成?”
“不是,你胡说什么呢?!”白榆又忍不住喝道。
“白榆!”傅洵之稍稍提高了音量,冷声打断白榆,又对南星道:“殿下也知道了?”
“什么叫也?”白榆呆滞了一瞬,扭头看向傅洵之,“公子,难道南星说的是真的?你和叶少卿…”白榆话没说完,但见傅洵之没有反驳,心中便已明了。
南星冷笑道:“难道傅将军还怕殿下知道?傅将军对薄情之人倒是有情有义,却是毫不在乎殿下的情意。不过殿下说了,他不在意傅将军喜欢谁,他只要傅将军的人。”南星将门推开,道:“傅将军请进吧。殿下醒来若是能见到傅将军在身边守着,这病也能快些好。”
南星冷漠的盯着傅洵之,傅洵之平静的看着南星,语气温和道:“你既知他是君,就该知道于他而言哪些东西才是最重要的。陛下与摄政王之事你也清楚,陛下尚且要向百官退让,殿下如何能鱼掌兼得?他想坐上皇位,就不能任性而为。他有出格之举,你应当规劝他些才是,怎能由着他胡来。”
“殿下未尝不能兼得,”南星抬头直视着傅洵之的双眼,“只要傅将军愿意受些委屈,无名无份的留在东宫陪伴殿下。”
傅洵之沉默,须臾瞥了南星一眼,冷声道:“这也不可能。”
傅洵之说完,推门进了寝殿,殿内点着一盏昏暗的火烛,火盆烧的极旺,温暖的宛如春天,夏璟熠正在床上睡觉,两宫女守在床边伺候,其中一人正为夏璟熠擦去额头的汗。傅洵之摒退两人,在床边坐下,注视着床上睡觉的少年。许是出了不少汗,少年眉头轻蹙,额边发丝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下垂着的睫毛也带着浅浅的汗渍,时不时的不安分的颤抖,睡得并不安稳。傅洵之盯着少年,思绪却仍停在刚刚南星的话上。
无名无份,做一个无名无份的之人。时隔十多年,他再次被要求做一个无名无份的恋人。若是他能接受无名无份,又何至于折腾这么久,何至于离开长安这么多年。
当初叶文瑜也想要两者兼得之时,自己当是怎么对叶文瑜说的?叶家和自己,只能选一个。在文瑜百般祈求时,自己不还是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吗。可刚刚,他竟然迟疑了。难道是年龄大了生出了怜悯之心,他竟会生出若是能让面前的小孩开心委屈自己一下也无妨的想法。他何时让自己受过委屈。想到这,傅洵之轻轻叹了口气。
“傅将军?”一声朦胧低哑的少年声音将傅洵之的思绪唤了回来。傅洵之的目光重又聚焦在少年脸上,少年半垂着眼帘,深色的双眸中带着刚刚苏醒的迷离。
“傅将军。”少年眨了眨眼睛,嗓音低哑的又叫了一句。
“嗯。”傅洵之拢过少年额头的湿发,温声道:“怎么醒了?哪里不舒服吗?”
“口渴。”少年目不转睛的望着傅洵之,病中的身体虚弱无力,嗓音也软糯的如同撒娇一般。
傅洵之微微扬了扬嘴角,轻声道:“好,下官去倒茶。”
傅洵之起身去拿茶水,夏璟熠目光随着傅洵之的动作而移动:看着对方起身、转身、离开,看着对方端着茶水走来、坐下,看着对方温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夏璟熠支着床坐了起来,与傅洵之面对面,没去接对方递来的杯子,依旧一眨不眨的望着对方:“你还在生气吗?”
傅洵之轻笑道:“不生气了,快喝吧。”
“那就好。”夏璟熠接过茶杯,将茶水喝完,茶盏递给傅洵之,又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傅洵之接过茶杯,见对方失了魂一般眼睛都不眨的盯着自己,笑问道:“看什么呢?”
“你,看你。”夏璟熠眨了眨眼。
傅洵之又轻轻笑了声,极其温柔,却没答话,抬了抬杯子问道:“还想喝吗?”
夏璟熠摇摇头,倾身倒进傅洵之怀里,闭眼靠在傅洵之肩膀,道:“没力气。”
“坐着的力气都没?”说着,傅洵之用左手向外推了推了夏璟熠的身体,然而刚刚撤手夏璟熠的身体却似没骨头般的倒了回去。
傅洵之心知对方又在耍赖撒娇,生起病来还真成了个小孩子,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逗了几次。
“还难受吗?”
“嗯,难受。”夏璟熠额头抵在傅洵之胸膛,闷闷道,“头很晕,眼睛也难受,身上没有力气,全身都难受。药也很苦。”
傅洵之抚摸着夏璟熠后背,温声道:“病去如抽丝,少不得要难受几日了。下次若不舒服就早些去宣太医。殿下这次就吃点苦头长长记性罢。”
夏璟熠不语,半晌道:“若是不生病,你是不是就不会来见我了?”
闻言,傅洵之推开夏璟熠,扶着夏璟熠的身子,严肃道:“你莫不是故意生病的?”
夏璟熠身上没力气,弯着身子垂直脑袋,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是。若是生病哥哥会担心的,我不会故意生病让哥哥担心的。”
傅洵之松了口气,撤开手,夏璟熠随之又栽了下去,砸在傅洵之胸膛,闷声又问了一遍,等了一会,没听到对方回答。夏璟熠动了动身子,向傅洵之脖颈间拱去。
对方身上散发那种令人心安的气息比平日更为强烈的袭来,夏璟熠深吸了一口,身体好似也不那么难受了。夏璟熠喃喃道:“我不想惹你生气的,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不能留下来陪我吗?”
傅洵之抚摸着夏璟熠的头发,低头在夏璟熠耳边道:“下官可以像陛下那般陪你,做依依的傅哥哥。”
“可我不想要哥哥,我想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夏璟熠又拱了拱身子,脑袋埋进对方脖颈,道:“就像大哥和哥哥那样。”
“殿下,下官没办法一直陪着你的,你太年轻了。”
“相差十几岁的夫妻并不少见。”
“多是妾室,称不上夫妻。”
“侯爷和现在的侯夫人不就差了很多。”
傅洵之好笑道:“侯夫人是我爹的续弦。”
“续弦也是正妻。”
傅洵之笑道:“那殿下要嫁给我吗?”
夏璟熠动作一滞,支起身子离开傅洵之胸膛,认真的看了傅洵之片刻,忽又垂眸,身子倒了回去,低声道:“不能。可我也不会娶别人。我可以用别的方式补偿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傅洵之笑了声,道:“下官什么也不缺,也没有想要的。殿下既知道自己不能和男子成婚,就不要再讲这种话了。”
夏璟熠沉默不语。良久,傅洵之道:“殿下快睡觉吧,多睡觉才能快些好起来。”
夏璟熠依旧趴在傅洵之身上,一动未动,又良久后,夏璟熠低声道:“等哥哥和大哥成婚后。”夏璟熠顿了顿,道:“等三年后哥哥成婚了,我继位之后,再娶你,可以吗?”
回答是一阵沉默。
半晌,傅洵之才轻声道:“殿下别再胡说了,早些睡吧,下官刚刚只是在玩笑。”
夏璟熠却伸手环抱住了傅洵之,倔强道:“不睡,睡着了你就会走了。”
“那殿下是要熬到天亮了?”傅洵之想推开夏璟熠,却被夏璟熠抱的更紧了。
“嗯,睡够了,熬个三天三夜不成问题。”夏璟熠大言不惭的大力点头,却刚动了一下就忽觉脑袋一沉,脑内仿佛有江涛海浪般,只觉一阵眩晕,还在病重的身子率先软了下去。夏璟熠又无力的靠在傅洵之身上,委屈道:“头晕。”
傅洵之笑着摸了摸夏璟熠额头,比往常热了许多,道:“什么时候殿下的身子也能有嘴巴硬就好了。快躺下睡觉,睡着了就不难受了。下官今晚不走。”
夏璟熠仰头望着傅洵之眼睛,道:“那你睡这里,和我一起睡。”
“行,”傅洵之妥协,“睡吧。”
夏璟熠躺下向床内挪了挪,拍了拍床铺眼巴巴的瞅着傅洵之:“快上来,困了。”
“刚刚还说能熬三天三夜呢。”傅洵之说着,宽衣躺下。前半夜心中担忧辗转半夜也未能睡好,此时见到人能说会闹,安心下来后困意也涌了上了。傅洵之搂着比平时身体更热的少年很快沉沉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