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扇在门口也听到了傅雪寒的那一声“师弟”,还以为危峥嵘会过问,没想到危峥嵘抱着人沉默地走出来,只说了一句:“先回去。”随后便离开寂渊阁朝听风苑去。
柳扇默默跟上危峥嵘。
“怎么你一进去,傅师兄的神识就没那么狠了……”
密室门打开的时候,危峥嵘特地往当中拦了一下,柳扇才没又挨一顿神识的打。
“我能安抚住雪寒的神识。”
“怎么可能,修士的神识最是相斥……”
“我们是拜过天地师长的结契道侣,便是神魂也相契,区区神识。”
区区神识……
等等?
“什么时候的事?五百年前那会儿你青岳真人不还是芳心暗许,怎么雪寒哥这会儿回来就成你道侣了?”
“四百年前。”傅雪寒失踪前。
危峥嵘没再多说。
无崖的剑修弟子不多,都是勤学的弟子,这个时辰在各处做完活计,回来便在无崖上寻地方修行。
好在纵是无崖上还有来往的弟子,也看不见隐了身形的师长,三人就这么穿过前山,往危峥嵘暂时划成禁入区域的听风苑去。
傅雪寒没到听风苑就醒了。
他闭眼前青岳剑尊就在眼前,对于一醒来就在危峥嵘怀里,他已经不意外了。
他醒来,明显青岳剑尊怀抱他的胳膊都收紧了些。
当年的师弟……还是一样的不甚可爱。
*
柳扇打了包票,傅雪寒自己也说没事,危峥嵘到底也是亲自安抚的傅雪寒神识,知道他没有大碍,才没强行让人躺回内室。
眼下三人坐在小厅里,柳扇有些心虚,傅雪寒有些无奈,危峥嵘沉着脸说话。
“你也是元婴医修了,他说要冒险试试你就冒险陪他试吗?”
“神识是什么好治的东西吗……傅师兄神识修为那么厉害,我才听他说的……”
危峥嵘:“他、失、忆、了。”
“失忆又怎么了修为又不是假的……”柳扇嘀咕。
傅雪寒给身边两人倒茶,刚放下茶壶,危峥嵘就朝他开口了。
“柳扇……在玉符上写的什么?你、是想起来什么了吗?”
同和柳扇说话不能算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语气转变之迅速是真有翻书那么快。
「青岳剑尊是雪寒哥的师弟」
“诲风说,剑尊是傅某师弟。”
傅雪寒娓娓说道,一旁听着的危峥嵘心头一紧。
“我便想起了一些昔日同修的光景……”
“何年何岁?”
危峥嵘忙问道,伸手覆上傅雪寒撂在案上的手腕,比之他重伤躺着的那些时日,已然结实了许多。
“约摸……我们一两百岁年纪的时候吧。”
傅雪寒其实不太能辨别出来,断章的记忆里满是青年模样的他与危峥嵘同山同庐同门同修的景象,循环往复,甚至都没什么差别,
“你我共居一间草庐,每日一同出来练剑、一同干活、一同学道。”
确实是两人一两百岁时的经历。
“还有旁的吗?”危峥嵘缓缓问道。
“没有。没有旁人,也没有旁的场景。”
剑尊……不,师弟的手指已经从隔着衣袖的手腕摩挲到了手背上,傅雪寒大大方方地抽了回来。
“有师尊吗?”
“什……”
傅雪寒还在回想草庐习剑,猛地听见不太真切的“师尊”二字,霎时便往后倒去,又被危峥嵘紧张地揽进怀里。
傅雪寒这个反应,危峥嵘哪能不知他原本没想起来,但见傅雪寒一时失神,转头就从自己怀里坐起来,神识又忙往傅雪寒灵台中探。
“不用。”傅雪寒拒绝了危峥嵘要探查的神识,“我正想着当年练剑的场景……是有师尊在,但……只是一道人影。”
危峥嵘便没再问了。
“雪寒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这个办法有没有可能帮你恢复记忆?”
坐在两人对面的柳扇开口问道。
危峥嵘:“你是医修还是雪寒是医修?”
柳扇:“神识和神魂什么时候论到医术高低来医治了?亏你还是化神修士,雪寒哥神识上的问题自然还要问雪寒哥本人!”
危峥嵘自然知道,就是嫌柳扇同傅雪寒一起冒这个险又不同他说罢了……
“有用,可惜还是有些局限。”傅雪寒道,“这玉符上的一句话,能让我想起来一些事情不假,但只有零零碎碎的景象,不成片段,”
危峥嵘:“不要着急,你还养着伤,慢慢来。”
柳扇抢在危峥嵘前面开口问:“想起来的事情比先前我和青岳当面提起往事时多吗?”
“应该说,先前没有想起来过别的事情。”傅雪寒说,“这次神识被引动后,在密室中没有找到反击的对象,借着神识进攻不得的余力,才让我有所回忆。
“……打开密室时,我的神识还无法自控,因为玉符上留了你的气息,对外面的你才会仍有攻击的倾向,”
柳扇:“唔,那下次试试青岳刻的玉符和没有神识气息的玉符……”
*
柳扇走后,房内又只剩了傅雪寒和危峥嵘两人。
“我想起来,你那根血砂白玉环坠子,很早就带在身上了。”傅雪寒说道。
刚回想起来的记忆里,还是金丹修为的剑修就时时带着了,有时栓在佩剑上,有时挂在腰间。
“你先前离宗那日清晨,我也只看清了那根坠子。”
危峥嵘忽然有些心虚。
那坠子他原本是不离身的,戴得多,收起来少,只是在论道通衢时要见到金镜,不想被金镜看见才收了起来。
傅雪寒这会儿提起,就同他前日拈着一根红绳质问傅雪寒时似的……
傅雪寒:“若是你昨日去见素台时也戴着,我当时就能认出是你精心照顾了我这么些时日。前段时间,我还一直当你青岳剑尊是少阳隅的医修弟子。”
危峥嵘默默从储物法器里取出血砂白玉环放到案几上。
“先前离宗时取下来了,回来得急没再戴上。”
傅雪寒轻笑出声,“呵,你还真是……长情得很。中堂那把旧剑,也是你一百多岁时用着的剑,这都有……”
“有七八百年了。”危峥嵘道。
……
“和我说说吧,有你在,我似乎不用担心神识失控。”
傅雪寒看着危峥嵘道。
“说说玉霄门,说说那七百多年,也说说最早的那一百年。”
危峥嵘同他对视良久,别开脸,伸手倒茶。
“不行。你同柳扇今日的尝试,神识失控后虽然不会再进行攻击,恢复得也快,可消耗依然是实打实的。
“就是还要继续试,也要过一段时间再说。昨日因我你的神识才失控过,今日就同柳扇冒险……”
“你好像,有些关心则乱了。”傅雪寒失笑,“虽然不知我受伤前的实力,但连柳扇都说,我的神识也有化神修士的强度。你就是化神修士,也能触及我的神识,应该知道他估计得准不准。”
危峥嵘在傅雪寒面前说不得谎,抿着嘴不说话。
“多谢关心,师弟。”
傅雪寒扬着嘴角,取过案几上的坠子,给危峥嵘挂在腰间。
“下次尝试回忆往事时我一定同你说。
“往后我还要借你的旧剑和无崖,荒废了许久,我也该习练一下剑法了。”
危峥嵘僵硬地由傅雪寒将血砂白玉环系回腰间,听他说练剑,旋即道:
“听风苑临着海崖,院子里可练剑。”
傅雪寒:“嗯,我观无崖上的雪景也很好。”
危峥嵘:“你的灵力还未恢复……”抵不了无崖上的风雪。
看着傅雪寒偏着头冲自己微笑,危峥嵘话锋一转,
“我同你找一件御寒的法宝。”
*
危峥嵘并没有什么东西都带在身上的习惯,寂渊阁下有一处危峥嵘的私库,不算大,藏品却可观。
连法衣都得要主人灵力运转方显现效果,给傅雪寒用来避寒的法宝也不能是法器,危峥嵘只能从一干天生的宝物里挑。
“这簪子上嵌的是一颗避风珠,但凡要出听风苑,务必戴着。”
危峥嵘一边说,一边把一根银簪给傅雪寒换上。
傅雪寒:“既是珠子,为何不用线穿了?发簪用着偶有不便。”
光说眼前的危峥嵘,束发就爱用发带,收得干脆利落。
危峥嵘觉得他小师兄是故意问的。
尤其是只有前一两百年部分记忆的傅雪寒,说话口气也像得紧。
不过这样也好,有时危峥嵘都不想傅雪寒将七百年前的旧事想起来。
“那根红绳上的珠子,是用来护身的,还是放隐蔽些得好。”
危峥嵘说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理由。雪寒大约是没想起来旧红绳的来龙去脉,若是想起来了,恐怕就不好意思拿来揶揄自己了……
取了避风珠,危峥嵘又带傅雪寒登上剑阁。
“寂渊阁里的密室是随机分给弟子们用的,你和柳扇借的那间也是普通密室。”
寂渊阁密室多是无崖弟子闭关悟剑所用,内有防御阵法,柳扇才带傅雪寒来这里借用,光是练剑,对如今的傅雪寒来说就用不到了。
“阁顶的密室是我的,你若要用就直接过来,不用再去找守剑弟子。柳扇给你的身份玉符呢?”
危峥嵘从傅雪寒手里要来玉符,往里面刻上开启密室记号。
“有需要你就用我这里吧。”
“原来有朝一日,你也会变成细致靠谱的长辈。”
一路走上剑阁,傅雪寒还听见了阁内有弟子交流剑法,议论的是某日剑尊讲道的内容,还商议着下次讲道要请剑尊解惑,浑然不知剑尊正带着人从旁路过。
傅雪寒目前的记忆里只有两人还在山门习剑的片段,那时他是常常照顾人的小师兄,危峥嵘是一心扑在剑法上的剑痴,从这个视角来看如今的危峥嵘,实在有趣。
“小师兄会喜欢这样的我吗?”
危峥嵘随口问道。往前七八百年,这话就是他最爱问傅雪寒的。
“挺好的。”傅雪寒答。
是个合格的长辈了,剑意也依然持正不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