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才去找柳扇复诊,但雨过天晴,傅雪寒便临时起意想出门走走。
颜溪一早还上了师尊的讲道,听傅雪寒一提,取出自己的弟子玉符给柳扇传信请示,得了一个“可”字,忙和景迁给傅雪寒准备起出门来。
傅雪寒还用不了灵力,一应行动起居如凡人,房内便有很多相应的布置,先前危峥嵘送来的新旧衣裳就存放在一座衣橱中,傅雪寒从里面挑了件看起来穿过不少的外衫。
“公子穿厚实些,师尊叮嘱过,您伤未愈,还受不得凉。”颜溪从一堆衣服里尽着厚衣挑,捧着件大氅让傅雪寒披上。
过了一日雨天,少阳隅四处湿漉漉的。
傅雪寒第一次走出小院,才发现那一方小院外的夏时杏居,是一片鲜花着锦、草木繁盛的庄园盛景。
灵草仙植不惧风雨,秋花傲霜,灵树挂果。灵果不易落,经了雨,果子上挂着水色,沉甸甸地坠在枝条上。
可惜,果子挂得高,景迁只能抬头看到吃不到。
“这果子能摘吗?”傅雪寒低头问颜溪。
“可以的。这里都是弟子们摘过一遍的灵树,余的果子路过的弟子也好,东山千嶂土生土长的灵兽也好,都能摘。”颜溪答。
傅雪寒便捡了片落在灌木丛上的枯叶,弹去水珠,掷向景迁看了好多眼的一颗果子。
啪嗒,灵果掉下来,景迁嗷了一嗓子就钻进树丛里摸果子去了。
“公子!公子!刚刚那个我能学吗!学堂的授课师兄都说我学术法快得很!”
小童从树丛里窸窸窣窣地钻出来,把果子先捧给傅雪寒。
“可以学。不过这可不是术法,是身法,要长年累月地练。”傅雪寒接过灵果打量了一下,从袖中取出帕子擦掉上面的水渍,剥开果皮,露出里面的几瓣果肉。
是颗灵枳。
傅雪寒仔细掰了一瓣塞进景迁嘴里。
“耶耶公额!”
景迁一口咬下去,刚尝到甜头就囫囵吞了,那边颜溪才刚从傅雪寒手上接过枳瓣。
傅雪寒又飞叶摘了两只灵枳,给颜溪和景迁一人分了一个。
穿过树林园圃,一座石砌的牌楼矗在这座疗养别苑前。
“这边是夏时杏居的正门,不管是去青阁还是少阳隅别的地方,都要从这儿出去往北走。”颜溪朝前方指过去。
穿过牌楼,傅雪寒心神微动,抬头看过去。牌楼上的石匾刻着“夏时杏居”四个大字,笔锋凌厉,像是剑意所成。
不对,笔迹里就是有护法剑意。
见傅雪寒抬头多看了几眼刻字,颜溪也抬头,问傅雪寒:“公子在看匾额吗?”
“嗯。我察觉这刻字里有剑意,一时好奇。”
“夏时杏居用于收治病患,除了不慎受伤来此的同门,还有时常有外来的病患,是少阳隅很要紧的地方,所以留有这样的护法剑意。”颜溪说。
景迁叉着腰,接着道,“嘿嘿,我知道!咱们问玄宗立派不过数百年,这些护法刻字也新,都是剑尊亲手用神剑昆仑蛟在问玄宗各处要紧地方刻下的!”
“剑尊?”
“嗯嗯!”两小童一齐点头,景迁跟着又说,“全修界现在只有我们问玄宗有一位剑尊!就是他带您回来的!”
带我……回来?那自己能活着在少阳隅醒来,应该都是托这位剑尊的福了。
傅雪寒的脚步微滞,蹭到了一小洼未干的雨水,溅起几滴雨珠,在天晴色的鞋面上划过,一丝水迹都没留下。
“是吗……”
“是啊!剑尊带您回宗的时候可帅气了,和我想象的那种锄强扶弱、行侠仗义的剑修一模一样,我就想当那样的剑修!”
景迁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堆。
“可惜青岳剑尊不收徒,掌门说,以我的天赋,去无崖拜别的师兄做徒弟太浪费,我才进的宝镜云间。”
司鹤川看重景迁的天分,也舍不得交给无崖别的剑修教,索性收在座下打基础,准备慢慢等危峥嵘松口。
不知不觉三人已走上了岔路,颜溪抬头给傅雪寒指路。
“往西是少阳隅弟子居所,那儿叫燕子闲,往北是杏台,是少阳隅弟子修习医道的学堂,去青阁也要往北走。剩下的地方都算少阳隅的药圃,有好几块药圃的风景特别好。公子,咱们去哪儿?”
“青阁吧,我去见诲风灵君。”傅雪寒答。
颜溪:“唉?师尊不是说公子明日再去复诊就行吗?”
“不是复诊,是去拜见、探望灵君。路上你也可以带我看看少阳隅的风景。”
颜溪挠挠头,“好哦,公子跟我来!”
选好方向走着,傅雪寒又继续问景迁:“那你是宝镜云间的弟子,怎么来少阳隅干活儿了?”
“呃,”景迁挠挠头,“我是被罚啦。青岳剑尊带您回来的那天,我上课睡着了,正在大殿挨掌门的训呢……”
宝镜云间大殿平日里不留弟子,司鹤川觉得景迁年幼,才叫去亲自训话。
且也不只是上课打瞌睡,他是打瞌睡学岔了术法,把一屋子新弟子正用着的道术典籍都给烧了个干净,得亏教习师兄反应快,召来落雨给浇熄了,不然学堂里刚学道的同门都得伤好几个。
那天危峥嵘怀抱着一身红衣的傅雪寒冲进殿内,若不是景迁在场,问玄宗不会再有第三人知晓此事。
柳扇被司鹤川叫来宝镜云间时,傅雪寒和危峥嵘两人的衣衫上都是浸透的血,偏偏一人穿着红衣,一人穿着黑衣,乍一看十分不显眼。
在景迁眼里,就是剑尊救回来一位公子,必然是剑尊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实在是英俊潇洒,仁义侠行。
诸如青岳剑尊恨意滔天、掌门有多震惊、诲风灵君眼眶都红了这种事,是一点都注意不到。
总之他是知道了这件事,刚好又该罚,司鹤川便将他丢来少阳隅打杂了。
至于颜溪,则是因为柳扇确实不能寸步不离傅雪寒,又嫌危峥嵘关心则乱,才挑了个年纪小又乖巧的亲传弟子过来,他不在时好盯一盯傅雪寒的情况。
不过在颜溪自己这儿,就光知道师尊安排他来是学看诊、学换药包扎、学内外伤的……总之是来学习的。
“你来夏时杏居照顾我是来学习的,那在杏居照顾病患的也都是少阳隅的弟子了?”听颜溪说了自己来小院的原因,傅雪寒问。
“是啊!”
颜溪点头,景迁也跟着说话。
“其实我本来就是要在宝镜云间跟着师兄们在别的院子里打杂的,掌门罚我就是罚的每日要在宝镜云间和少阳隅之间来回跑呢!”
道路两旁一望无际的林草药圃规划整齐,其间散落着茅屋竹棚,有不少医修弟子在药圃和屋棚间忙碌。
“这些茅屋都是少阳隅的药庐,方便大家照看药圃和炮制灵药用的。”颜溪指着那些小屋道。
问玄宗好像没给弟子们预备一致的道袍,药圃里专心致志制药修习的弟子们身上穿的各色衣袍都有。
那人说离宗办事,莫说少阳隅,问玄宗也是找不到人的。傅雪寒想到这里,便不再看向两边的药圃,朝前路看去。
出了杏居,傅雪寒才发现,少阳隅是山与山之间的一处平缓谷地。
这里有溪流蜿蜒环绕,杏台、药阁、青阁等数座楼阁大殿依溪而建,高低错落,遥遥相望,各类或长青或落叶的灵植生长,形成自然的遮蔽。
“呦,小景迁今日又同颜溪来玩呀!”
路过杏台,一位师姐伸手就捏上走在最前面的景迁的脸。
“师姐你今日在杏台授课,是不是有人惹你生气啦,捏我的脸都这么用力!”
“是呀是呀,啊,这位公子是?”女医仙另一只手捏上颜溪的脸,抬头看见同两小童走在一起的傅雪寒。
金丹医仙……
傅雪寒神识掠过,点到为止,笑着同医仙见礼。
“这位是傅公子,来杏居修养的病患,也是师尊旧识呢,允许进青阁的。今日是我们带公子出来散散心。”颜溪解释道。
女医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见傅雪寒同她见礼,也抱拳回礼,“我是灵君座下的三弟子,见过公子。”
“师姐,我还要带公子去见师尊呢。”颜溪道。
“去吧去吧,照顾好公子。”师尊好像昨日就出关了,应当可以见客。
女医仙想到此,挥手同几人告别。
越过杏台大门,石径的一面是溪流,一面是杏台的建筑,景迁指着一片连廊相接的元宝悬山顶屋子说:“这边都是杏台学堂上课的地方,我捡栗子的那几棵树就在学堂后头。”
还是等颜溪下课等得闲了,满院子玩的时候发现的栗子树。
“这一面全都是药园,少阳隅的药园没有边界,哪里都有灵草和仙植。”
颜溪朝溪流对岸比划,那里种了很多正在花期的灵草,在秋风里开成一片金紫相间的花海。
“这个时节,这种灵草花开得最多,可漂亮了!”
“少阳隅很美。”傅雪寒轻轻赞道。
这里遍地灵植,灵气大约也是用了什么手段引导过,十分清静宜人。
许多林木芳草随着少阳隅的季节轮回一同枯荣变化,一树红、一树又黄,为少阳隅增添了更多的野趣。
“对对对,我以前也去过那种全是树啊草啊的山,没有哪里比少阳隅更美的!”景迁连连点头,然后接着小声道,“咳,宝镜云间风景也很美,和少阳隅完全不一样的美,有机会我带公子也去看看。”
“好。”傅雪寒翘起的嘴角露出一声轻笑,拍拍景迁的肩膀答应下来。
走过花田,前面便远远能看见几间重檐歇山的屋顶。
“这里离青阁应当没有很远了吧?”傅雪寒问。
“过了杏台就是青阁了……啊,那就是青阁。”颜溪指着前面的屋顶说,“前面是大殿,后面是药阁,还有一间师尊的药庐,这里看不见。”
面前是一座巨大的石刻,上面龙飞凤舞的“青阁”二字依然是剑锋所刻,与先前夏时杏居的刻字一样笔迹,不消说,也是青岳剑尊的手笔。
“公子、颜溪咱们就在这儿歇个脚吧!”景迁扶着石刻喘气。
他一路蹦跶过来,功力还不如颜溪,走到这儿就累得不行了。
“眼前就是青阁前殿了,哪有在这儿歇的,景迁你再坚持一下!”颜溪伸手拉着景迁的隔壁,拖着走进后面的宫室。
几人还没跨过殿门,一旁的偏殿内有人探出头来。
是少阳隅守殿的师兄。
“劳烦这位医仙,殿内可有茶水?”傅雪寒对他说道。
守殿师兄自然认识自家小师弟,也认识景迁,不消说也提了壶冷茶出来给景迁,等他喘气的时候问道。
“这么跑成这样……颜溪,这位道友是何人,怎么带来青阁了?”
“傅公子是灵君的故交,也是来少阳隅疗伤的病患。”颜溪在偏殿内找了热茶,给傅雪寒倒了一杯,“灵君叫我可以带公子在少阳隅四处转转,今日公子想来拜见灵君,就来青阁了。”
景迁牛饮完一壶茶,把头撂在桌案上,看看颜溪同守殿师兄说话,又转过来看傅雪寒。
只见傅公子手里端着一盏师兄刚给他斟上的热茶,送到嘴边啜饮,衣袂无波,清雅端方,更重要的是,气息丝毫不乱。
这一路走过来,颜溪都在喘气呢,和师兄说完话也趴桌子上了。
谁是病患啊!
景迁埋头。
“师尊正制药呢,不让人打扰,什么时辰能见客可说不好。”守殿师兄道,“这位公子是等着还是先回夏时杏居?”
“来都来了,先等一会儿吧。若是灵君实在无暇,我再回去。”傅雪寒放下茶盏,抬手给景迁顺了顺气。
景迁在桌上趴了一会儿就待不住,前脚刚踏出殿门,后脚守殿师兄的声音传来。
“小景迁,你今日蒙学课业写了没?就在我们这儿写了吧!”
估计在少阳隅没少被这里的师兄师姐们管教,景迁乖乖摸出课业,趴在傅雪寒身边写字,用的还是傅雪寒给的字帖。
这处前殿原是柳扇的弟子们常聚在一起的书房,景迁跟着颜溪之前就来过。
除了守殿的弟子,有上完课、做完事的弟子也会过来,看见殿内有陌生面孔,难免会凑上来。
傅雪寒给景迁写的帖子是端庄正楷,这笔迹颜溪和景迁看不出来,路过的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