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白羽靠在床沿坐着,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塞了满满的烟头。
他弹了弹指尖的烟灰,抬头呼出一个烟圈,并没有打算停下来。
他这次回云城,就只有一个感觉——诸事不顺。
这里旧城改造,原本认识他的居民陆陆续续都搬走了,还能喊出他名字的人寥寥无几。
他厌烦与人交往,这套房子于他而言,不仅承载着儿时的记忆,还是心灵暂时的避风港。
可是,对面丢空了很久的房子,这几天搬进来一个女人。
虽然也见不上几面,但宛若野兽的领地遭遇其它动物闯入,他很厌烦这种感觉。
特别是昨天,那个女人居然还来敲他的房门。
他不想搭理,也不想管对方有什么事情,干脆闭门不出。
还有程瑶瑶。
本来,他考虑她快中考,特意抽身回来住一段时间。精神支持也好,物资奖励也行,只要她愿意,他都能给。
可这个小妮子,一见到他,就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连让他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她在学校各种各样的问题,他平时也没少听班主任反馈,可来了云城又束手无策。
真的是头痛至极。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连带着胃也痛了起来。
他狠狠吸了几口烟,尼古拉的气味在胸腔四散时,似乎疼痛得到了舒缓。
他摁灭烟头,习惯性地再去摸床头的香烟,摸到的却是空空如也的烟盒。
药可以不吃,烟不能不抽。
他揉揉太阳穴,下楼买烟。
过马路等红灯的时候,一个女人喊出了他的名字。
他看了一眼,没能想起对方的名字。
他原本不想搭理,手臂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拉住了。
他和对方拉开一点距离,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大致搞清楚对方小学和他同个班。
不过时间隔得太久了,他完全没有印象。
到便利店的时候,女人也跟着进去,还没有要走的迹象。
他没了耐心,直接赶人,此事才算作罢。
结账前,他有些口渴,瞟到冰柜里的啤酒,一并拿出来给钱了。
大热天喝上一口冰啤酒,无异于往烧得滋滋作响的火堆上淋上一桶冰水。
他浑身舒透极了。
在离家还有几百米的巷子里,他喝下最后一口啤酒,摸出一根烟叼在嘴边。
还没来得点火,身后传来了几个男人的声音。
“喂,有没有钱?”
他回头,见来的是三个小青年,一个染了整头黄毛,一个露着大花臂,还有一个眼神涣散、流着鼻涕。
程白羽盯着鼻涕男多看了两眼,不想搭理,转身要走。
黄毛男动作迅速,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大声道:“喂,聋子么,老子问你有没有钱?”
花臂男取了匕首,在手上玩了玩,抵向他喉咙的方向,“识相些。”
他知道这块地方治安不太好,但有人抢劫抢到他头上,还是头一回。他并不把这三人放在眼里,绕开黄毛继续往前。
黄毛男对这个无视很愤怒,伸手去扣程白羽的肩膀。
不料,程白羽先行发力,直接给黄毛男来了个过肩摔。
当黄毛男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地一时起不来时,他才发现低估了这个打劫对象的身手了。
程白羽刚才力气用得有点大,手上的手机也摔了下地。
他弯腰去捡,腹部却传来一阵钻心疼痛。
他对这痛感熟悉不过。
他知道,那是他的胃病发作了。
应该就是刚才两罐啤酒引起的。
只一瞬间,疼痛如海啸般铺天盖地袭来,直痛得他直不起腰。
这下,花臂男瞅准了空档,迅速出了下勾拳,直接攻击到他的腹部。
痛上加痛,程白羽闷哼一声,双腿一下失了力气,捂着肚子蜷缩在地。
黄毛男这时已经爬起来了,他过去一手揪着程白羽的头发,一拳砸在他右眼,又扇了他几个耳光,直扇得他嘴角流血才松了手。
“嘭”地一声,程白羽像被抽干了力气,重重倒在地上。
鼻涕男围了上来,他蹲在程白羽旁边,伸手就去翻值钱的东西。
他掏出一个钱包,手感摸着是高档货。他满心欢喜地打开,迫不及待地把里面的钞票都塞进自己兜里。
他吸了吸鼻子,对着程白羽笑:“看不出来啊!”
程白羽右眼因为充血的缘故,已经睁不开了,左眼还能半睁着,阴寒地盯着周围的人。他大声咒骂道:“你他妈的敢动我东西!还我!给我啊!操你妈!”
他趴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又被人死按住。他伸出手,想将钱包夺回来,又被黄毛男将手踩在了鞋底。
他想呼救,喉咙却被花臂男卡得死死的,只能发出一声声的怒哼。
“呵……你刚才不是很能打吗,再来啊!”
花臂男下手很重,程白羽能够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少,意识有些涣散了。
站到一边的鼻涕男,怕这样下去搞出人命,又一心想快点去买du品。
他催促其他两人:“走吧,今天收获很……”
话还没完,只听两下刺耳的玻璃爆破声,黄毛男和花臂男后脑勺吃痛,不约而同地放开程白羽。他们捂着自己流血的头,哇哇大叫起来。
鼻涕男愣了愣,看向现场忽然出现的第五人--那竟然是个年轻女人。
她双手颤抖着,一手一个半截碎掉的啤酒瓶。
鼻涕男想到了什么,露出猥琐的笑容,一步步向女人靠近。
说时迟那时快,失了禁锢的程白羽已经扶墙站起,他喝了声,忍着浑身的剧痛,冲上前去将鼻涕男拦腰抱起,再用力摔落在地。
他重重地呼吸着,弯腰捡起钱包,将上面的泥泞抹到衣服上,再如珍宝般放好。
方书晴则紧紧握住啤酒瓶,警惕地防着地上三人再度发起攻击。她快步移到程白羽旁边,把他护在身后。
“我已经报警了,你们快点走!”她故作镇定地大声喊道,因为害怕,声音微微颤抖。
花臂男和黄毛男虽然头部血流不止,但这下明显缓过来了。两人从没有被女人这样对待,哪里肯轻易罢手?
花臂男握着匕首,一个箭步,就要向方书晴刺去。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警笛声,那声音由远至近,对罪犯是最好的震慑。
“臭娘们,你他妈的等着,我认得你!”
黄毛男骂了句,和花臂男架起还在地上起不来的鼻涕男,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现场。
一下子,方书晴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力气,双腿发软坐在地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从来没打过架的乖乖女,刚才居然敢和歹徒对峙?
她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惊魂未定地看向程白羽,“你怎么样?”
程白羽没有回答,只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往相反方向走。
“欸,你等等,我们去医院看一下吧”,方书晴也顾不得害怕了,她跟着站起来,想上前扶住他。
程白羽却迅速甩开她的手。
他扭头,肿得厉害的眼睛勉强开了一条缝,血汗混杂的脸上满是戾气。
方书晴有些被吓到了。
她后退了一步,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没说出口。
警察来到的时候,打架的双方已经消失无影,巷子重归寂静。
方书晴录了简单的口供,警察看她不像参与打架的人,叮嘱了几句,“你个女孩子,胆子也真大。附近治安不好,以后别那么晚回家了。”
方书晴抿了抿唇,小声的说是。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但这一折腾,方书晴全身上下还是湿透了。
她觉得要立刻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不然该感冒了。
居民楼某些楼层的灯光已经罢工,也没有人维修。伴随着楼道里时有时无的灯光,方书晴摸着墙壁到了家门口。
她将钥匙插进锁孔里,开门开灯,橘黄色的灯光从门内透了出来,洒了六层楼道。
她这才惊讶地看到,在对面紧闭的房门前,坐了一个满是血污的人。
他低着头,双眼紧闭,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说不出的狼狈。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受伤的男人还不赶紧回家,本想开口问问,话到嘴边却想起刚才巷子里吃力不讨好的一幕,还是讪讪地闭了嘴。
她关上家门,到卫生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居家衣服。
她吹好头发,钻进舒服的被窝里,翻来覆去却没有睡着。
平时睡不着的时候,她都会刷些短视频,或者看看学术论文。
但现在,她的脑袋里全是那个男人。
不知道他回去没有?
是屋内有人不好进去吗?
还是没带钥匙?
那伤口不处理一下,会发炎的吧?
……
她猛地把被子掀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凌晨的缘故,她觉得心脏有些酸胀。
她翻身下床,到客厅从茶壶倒了杯水,仰头灌了一大杯。
她垫着脚尖,做贼般地摸到门后猫眼,向外一看却是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打开了家门。
借着光线,她终于又看到了对面那个男人——
他依旧耷拉着脑袋,歪歪斜斜地坐在地上,看上去情况并不比刚才好。
她咬了下唇内的细肉,轻咳两声,又试探着喊了句,“程先生?”
也不知道程白羽听到没有,他脑袋晃了一下,整个人像是没有什么力气,竟然往旁边栽了下去。
方书晴心中一惊,也顾不得别的了。她几步上前,蹲在程白羽身旁,轻轻地推,“程先生,要帮忙吗?”
没有回应。
“你醒醒……”
“要不要给你叫救护车?”
方书晴最近看了个校园电视剧,男主角是个校霸,受原生家庭影响,动不动就暴走。有个情节是他被同母异父的学霸弟弟送到医院,醒来后大发雷霆,针水还没有打完,拔掉针头就往外跑。
虽然那是十七八岁的电视剧情节,而程白羽看起来要比里面的角色大上个十岁,但方书晴见识过他的爆脾气,直觉这也是他能做出的事。
她默默叹了口气,只得换个思路,“你家里有人么?怎么不进去?”
依然没有回应。
她大着胆子,张开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确定他实在没有知觉了,便动手去探索他的衣服。
当她把他的衣服口袋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却始终不见钥匙的踪影。
她心头一凉,“你的钥匙该不会落在刚才的巷子吧?”
现在已经是半夜时分,再折返巷子找钥匙,并不现实。再说了,那几个歹徒不知道还会不会折返现场,方书晴不想冒险。
她看到程白羽额角的几缕碎发,不知道被汗水还是雨水打湿,凌乱地贴在额头上。
她犹豫了下,还是抬手在他额头上贴了贴,已经有些发烫。
她收回手,建议道:“你头上的伤,要不还是去我家处理一下吧?”
空气短暂沉寂了几秒,她自顾自道:“你不说话,我当你没意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