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
黑泽阵挑眉看过去。这是一个平静的午后,冬天的寒意正在消散,风软了下来,太阳也显现出几分温和。
“嗯。”诸伏景光带着一副防蓝光的眼镜,对着电脑敲敲打打,处理黑泽阵转让给他的系统权限,在老式唱片机优雅的交响曲中用很轻松的口吻说道,“之前和你提过的,乌鸦教会我易容,还附加一点变声技巧。作为交换,我需要帮他照顾一下他家的小孩。”
原来如此。
黑泽阵微微点头,语气平静:“我记得。你已经学会了吗?”
“现在只会修改一些面部轮廓。”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毕,诸伏景光合上电脑,踩着毛绒拖鞋走到黑泽阵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在他看过来以后对着自己的脸比划了一下。
“只要在这里、这里,用特殊的硅胶塑型,再加一点化妆,就能完全变得不一样。”手指点了点眉弓和颧骨,诸伏景光用感叹的语气说道,“但是如果想要通过易容完全成为另一个人,难度还是有点高。”
这样也已经很厉害了。
不过乌鸦的易容手法有点似曾相识……黑泽阵看着诸伏景光,指尖捏着一页纸张轻轻摩挲,对面的诸伏景光说得正兴起,眉眼含笑说着等学会了就给萩原和松田捏张脸,这样他们就不用一直待在意大利了。
“我给了他们几个选项,意大利是他们自己挑的。”将手中的书籍翻过一页,黑泽阵想到当初对着世界地图指指点点的两人。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不像诸伏景光一样,他们没有进行过卧底训练,并且曾经都在日本的警务系统任职。换言之,他们很容易碰到认识他们的警察,更别提还有一个在公安的降谷零。因此在身体年龄逐渐长大后,长相和成年体过于相似又过于显眼的两人,只能被迫先离开很容易碰到熟人的日本。
“但是他们在意大利玩得很开心吧?”黑泽阵掏出手机,翻到他们的内部群聊,萩原研和松田前两天才在群里发过他们去阿尔卑斯山滑雪的照片。
“所以更不能让他们在外面玩了!”诸伏景光保持微笑,他在满日本的跑处理污染物,这两人跑到外面度假,不行,都给他回来上班。
于是黑泽阵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书又翻过一页。
“你在看什么?”诸伏景光问。
“你上次收缴回来的污染物。”黑泽阵把书抬起来一点,让对面的人能看到这本书的封面,“稍微处理了一下,污染已经清除了。”
“我记得我把它交给凯特了,里面写的是什么?”
“一本……虚构的人物传记?”黑泽阵斟酌了一下措辞,“如果只是作为小说来看的话还是挺有意思的。”
“适合当睡前故事吗?”诸伏景光调笑着问道。
“还不错。”
“我准备等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以后去见那孩子一面。”他们又闲聊了几句,诸伏景光就又把话题扯了回来,靠到沙发上,捂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生理性泪水让眼底都微微湿润。
“你最近没休息好?”黑泽阵微微皱眉,就他们说话的这几分钟诸伏景光已经打了两三个哈欠了,看起来有些疲倦,眼下还有淡淡的阴影。
“嗯,晚上有点睡不着。”诸伏景光半眯着眼把折叠好放在一边的毛毯抖开盖在身上,现在阳光正好,适合睡个午觉,“没关系,我有数,过几天就好了。”
黑泽阵嘴唇动了动,最后看着缩在毯子里的诸伏景光还是没说话——现在睡着的话,晚上不会更睡不着吗?
但是诸伏景光入睡得很快,呼吸很快就平静了下来。黑胶唱片播放到了尾声,空调开到人体最适宜的22度,室内平静而温暖。
黑泽阵静静地看着睡熟的诸伏景光,气质温和的青年把头埋在毯子里,侧头靠在沙发上。
他很安静地把书翻过一页,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唔……吸血鬼手记看起来还是很有意思的。
……
凌晨两点。
睡不着。
诸伏景光缩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皱着眉,修长的手指有些烦躁地揉着太阳穴。
又来了。
窗外很远的地方,神智未开的野猫叫声此起彼伏,像是一把钝刀子一样反复切割他的神经。诸伏景光眨眼,瞳孔一瞬间变成锋利的竖瞳,又转瞬间变回人类的圆润瞳孔。
随着身体逐渐变成原来的样子,作为猫的他也迈过了成长期变得成熟……也因此在第一缕暖风吹过的春天多了些毛茸茸的小问题。
诸伏景光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书上,想要凭借有些枯燥的神学理论知识冷静下来,无意识扯开的睡袍领口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大片苍白的肌肤。
白天尚且能够抑制,一到了晚上,浑身血液开始沸腾,身体中沉睡的野性蠢蠢欲动。身体燥热难耐,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不满足。
“喵嗷呜——”
窗外又传来一声绵长的猫叫,忍无可忍的青年倏地站起身走到窗口,初春的夜风带着微凉的湿气拂过他的脸颊,诸伏景光深吸一口气,把窗户关紧,勉强算是多了些隔音效果。
呼……诸伏景光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就当是在做抗药性训练吧。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人类会克制欲望。坐回到沙发上,盖了条毯子双腿交叠,诸伏景光阅读着《日耳曼神话学研究》,枯燥无味的文字映入眼底,雷神索尔和巨蟒耶梦加得的战斗拉开了诸神黄昏的序幕,生物本能冲动和理智在思维中打架。
……他停在这一页已经五分钟了。
果然理智是一回事,身体是另一回事。
诸伏景光往后仰去,一本厚厚的书盖在脸上。或许我应该出去走走分散一下注意力……
……黑泽阵。
诸伏景光闭上眼睛,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舌尖抵着上颚,思绪不免有些复杂。
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体会到这么矛盾而复杂的情感,他既想要靠近,又觉得应该保持距离。
这是一种更加陌生,更加危险的感情。
“扣扣扣。”
门口传来不紧不慢的敲门声,随后是黑泽阵带有一些疑惑的声音:“景光?”
诸伏景光无声的倒抽一口凉气,刚刚才在心里想到的人出现在了门口。当即把书合上丢到一边,莫名心虚地钻进被窝,确保被子裹好。
“咳,怎么了?”
诸伏景光快速检查了一下自身状态,确认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才稍微抬高声音回应。
工作到一半,正准备出来喝点水,路过却发现诸伏景光门缝还亮着灯的黑泽阵握住门把手轻轻下压,推开门后站在门口问,“怎么还没睡?”
“准备睡了,外面有点吵。”诸伏景光坐在床上冷静而又温和地笑着看他,作势要去关灯,就见黑泽阵微微皱眉走了进来。
微凉的掌心贴到他的额头上。
黑泽阵皱着眉感受了一下手心的温度,转而又贴在自己额头,为他有些过高的体温感到发愁,“你发烧了?”
“唔……好像有点?”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被子,只觉得脸上温度更高了。
“这几天晚上都会发烧?”黑泽阵眉头皱得更紧,要是连续几天都发烧就糟糕了,“我叫医生过来。”
“别!不用!”诸伏景光连忙打断,这种难以启齿的小问题还是不要麻烦医生了!“真的不用!过几天就好了!”
顿了顿,又用肯定的语气补充:“睡不着主要是因为外面太吵了。”
外面很吵吗?
黑泽阵安静下来听,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猫叫,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说:他懂了,明天就安排人把它们捉了放到别的地方。
诸伏景光看着黑泽阵有些困惑的眉眼,只觉得无奈,好迟钝一个人。
“我真的没事。”于是他说,又被摸了摸头。
黑泽阵盯了他一会,把人塞进被窝里拍了拍,伸手关了头顶的大灯,只留了一盏床头灯。诸伏景光在微暗的灯光下迷糊中看到黑泽阵柔和的虚影,碎发在逆光中泛着柔光。
黑泽阵正要转身离开,不知为何又停下了脚步,低下头看他。
诸伏景光顺着黑泽阵的目光看到了自己不知不觉中捏住了他睡衣一角的手。
既然如此……
是不是可以试一试……
不知哪来的勇气,诸伏景光屏住呼吸收紧了手指,柔声问道,“可不可以不走?”
黑泽阵征了征。
看到黑泽带着不解的眼神,刚生出来的勇气一下消失,像是被戳了一下的蜗牛一样瞬间又缩回了那个壳子里,立刻松开手很快地说:没什么,我烧糊涂了,早点睡吧,晚安。
然后他垂下眼没再抬头,裹着被子转了个圈,背对着黑泽阵滚到床的另外半边去了。
诸伏景光半张脸埋进黑暗里,鼓着脸颊,心想黑泽阵你等着,你等我想清楚了再,再干什么他也没想明白,总之等他想明白了再说!
黑泽阵迷茫地看了一眼坚定地背对自己的后脑勺,想了想,转身出去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
黑泽走了。
诸伏景光深吸一口气把头更深的埋进枕头里,他明知这才是黑泽阵应有的反应,但是心情还是不可抑制地滑向谷底。
今天晚上又要睡不着了。诸伏景光想。
‘咔哒’
门关上了,有脚步声在靠近。
诸伏景光忽的瞪大了眼睛回头,只见黑泽阵端着笔记本电脑又站在他面前,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诸伏景光有些楞楞地看着黑泽阵坐在床的另一边,掀开一点被子也坐了进来。男人戴上了防蓝光的金丝眼镜,发丝柔软的落在肩上,看向他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你现在需要我对吧?”
黑泽阵淡淡地说着,但这只是诸伏景光生病而已,生病了想要人陪是很正常的事,陪陪他又能怎样,一个小小的愿望罢了。
看着那双雾蓝色的眼眸就莫名有些心软的黑泽阵把脑子里把不合时宜跳出来的,被他很早以前就杀死的那个教官说的,‘杀手不可以心软’这句话挖了个坑埋了,心头小人甚至在阴魂不散的坟头蹦了蹦把土踩得更严实了点。
“你先睡吧,我还有一些文件要处理。”黑泽阵把灯光调整了一下,心里也有些纳闷怎么会因为觉得诸伏景光的背影有些落寞就感到不对。直觉告诉他,现在的诸伏景光情绪有点不太对劲,于是便遵从自己的本心端着电脑过来办公了。
诸伏景光抬头看进黑泽阵温和的眼神,心中苦涩,又莫名欣喜——黑泽阵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过,这说明从没有人这样对黑泽做过类似的事情。
“嗯……”喉咙口发出一声含糊的应答,诸伏景光在被窝里转身面对着他,雾蓝色的眼睛眨了几下很快就染上倦意。
小心地往男人身边凑了凑,手指勾住几缕落在枕头上的银色长发。
黑泽阵现在用的洗漱用品都是萩原他们采购物品的时候一块买的,浅淡的栀子花香混合着一丝他说不上来的气息,奇异地安抚着他有些躁动的神经。
啊……原来是这样啊……
下午能在黑泽阵身边安心睡着的原因。
有些问题,在内心深处,他已经有了模糊的答案。像是有一股微弱的电流从脊椎窜向后颈,诸伏景光几乎要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爱从来就不是他的软肋。
手心虚虚握着黑泽阵一缕发丝,诸伏景光在散发着不知名香气的温暖里沉沉的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诸伏景光在黑泽阵疑惑的目光下若无其事地薅走了他的靠枕,午睡时的毯子,还借洗衣服的名义从拎走了一件风衣,在衣橱的小角落里团了一个柔软的窝。
晚上诸伏景光在窝里打着呼噜,眯着眼睛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踩在柔软的毯子上,最后原地打了几个转,一头栽进抱枕里,抱着风衣连着好几天睡了个好觉。
最后在黑泽阵即将回组织出任务前,才把风衣洗干净熨烫平整挂到门口的衣帽架上。
……
「莫西莫西,这里是松田。」电话那头传来有些冷漠的少年音。
诸伏景光歪头看了一眼手机,确认这是萩原研二的号码没有打错。
“松田?你和萩原在一块吗?”
「哦,是hiro旦那啊。」电话那头强撑的正经回话瞬间垮掉,松田阵平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说,「ha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