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就像是在一瞬之间发生的。
月千里从窗户翻身而出,那蒙面黑衣人足尖一踏便飞出去了数十步飞快遁走,只是比不上月千里,他身形下一秒就消失在原地,那蒙面人见状一愣,完全不知道月千里已经到了他身前来,随后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蒙面人吃痛松手,月千里接住五花大绑的女子将她放在地上,轻喝道:“站住!”
他这声音并不大,但是足以让应该听见的人听见了。
那人眼见失手,不再犹豫就要逃,没想到又看见眼前一个黑影堵住退路。
江不夜衣袍凌乱,发丝微扬,没想到深更半夜也会出事,眼神冰寒地让那蒙面人打了个颤,他往后只来得及退一步,瞬间就被江不夜抓住了领子压在身下!
他瞪大了眼,眼见江不夜就要伸手去掉他覆面的黑布,毫不犹豫的咬断了自己的舌根!
就这么死了。
江不夜没来得及阻止他,皱眉将他的黑布扯下来。
这人面孔陌生,大约是三十来岁左右的年纪,留着小胡子,此刻眼睛翻白,死相惨烈,在他的脖子左侧,却有一个十分奇怪的符号,一瞥弯钩,像是字,又不像是字。
月千里将那女子放下,为其解开束缚的绳子。
那女子显然是受惊不小,眼泪落了满脸,抖如糠筛呼吸急促,完全无法言语,只是一个劲的抓着月千里的手,抓的他有些痛:“姑娘,没事了,没事了……”
江不夜走到他身边蹲下身道:“死了。”
月千里一惊:“死了?这么快?”
江不夜嗯了一声,见那姑娘双手将月千里的手腕快抠出了血痕,接将那女子的手拿开了,对着人缓声说:“你抓疼他了。”
月千里呆了一下将手腕缩回去,那女子也像是反应过来,连连哭着说对不起,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她哭道:“我,我只是太害怕了,我在房中睡的好好的,这人从窗户里跳进来捂住我的嘴就将我绑起来带走了,我真的,我.……”
想来也是无妄之灾,这姑娘年纪不过十八,身形瘦弱,只穿着一件胸口绣着牡丹花的齐胸襦裙,露出两条莹白的手臂。
江上寒风也有些冷,吹的她打了个喷嚏。
月千里说无事:“你可是一个人?”
女子摇摇头,抽泣着说自己是和娘亲一起乘船的,月千里便说:“我们等会儿回去跟船上的船夫说一声便是,你先去找你娘吧,不必害怕。”
女子抽抽嗒嗒的道了谢,站起身跑回了船舱,去找她娘亲去了。
月千里踩着月光找到掌舵人,说完前因后果,不消片刻,那人就被船上的船夫带走了。
为了犒劳他们二人抓了贼人,那掌舵的还给他们一人二两银钱,算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谢礼。
办完事,月千里困的揉眼,江不夜看着月千里打了哈欠又准备回房,冷不丁道:“那人跑到船上,你听见了?”
他都全无察觉,月千里耳力竟然如此之好吗?
月千里被吓得一激灵,差点以为自己暴露了,忙道:“哪里,我只是打开窗户想透个气,却正好看见此人从我窗户过去罢了,我这不是一发现就叫你了。”
江不夜觉得恐怕是自己想多了,嗯了一声:“睡吧。”
月千里心里松了一口气,回头冲他笑了笑:“晚安。”
江不夜手指蜷缩,颔首道:“晚安。”
这艘画舫要再经过七天才会到达胭城渡口,众人都只当是一件小插曲,并未惹起他们注意,只等这艘船抵达名动天下的胭脂制造城。
与此同时,距离胭城不远处的山林。
徐亮是这山上的樵夫,今日天不亮便起来往山上去砍柴。
林间看不清楚,当两个人凭空出现在他眼前问路时,他吓得斧头都没拿稳,瞬间跌坐在地:“别吃我别吃我!我一生行善积德,绝没有做过坏事啊绝没有!别吃我!”
身前没动静。
他不安,从捂着的指缝里看见面前站着两人,一男一女,其中的男子蹲下身来冲他伸出手:“你,没事,吧?”
徐亮放下手,心想原来不是什么山间鬼怪,而是个结巴。
“请问,这附近,可有,歇脚的,地方?”
徐亮松口气,颤颤巍巍地握住了他的手。
靠着朦胧的天光站起来,他才稍微看清了点。
这面前两人他方才乍一看看成了黑白无常鬼,不过是因为俱穿了一身黑到一丝花纹也无的黑衣,俱是头戴银冠。
女子手上拿着一柄剑鞘雪白的长剑,垂着雪白的流苏,这面前的男子是个结巴,另一只手也拿着一柄剑鞘漆黑的长剑,想必是游侠之类的人物。
“歇脚的地方?不知道诸位要去哪里,这东南往前八十多里便是胭城地界了,如果要歇脚,两位少侠可以先去那里。”
虞行往后看了一眼池星霜,得到对方点头之后,说了声多谢。
徐亮只看着二人并肩离开,几乎只是几个瞬间便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眼前,快的不可思议,他揉了揉眼,心想要回去同自己的两个妻女说一说。
池星霜和虞行朝着太阳升起的东南方向而去,虞行想到什么,问:“小师弟,可知道,此事?”
池星霜:“不知,我前去找他时,他不知道是在闭关练剑还是出去了,没看到。”
半月之前,两人还在浮游峰练剑,却只看见山林上骤然飞起了一大通体青绿的碧鸟,叫着直飞天际。
池星霜瞬间就知道定然是江不夜吹响了那枚骨哨,想来是遇到了危险,她当即就和虞行一起下山。
只是小师弟恐怕不知道他们下山了,恐怕此刻还在浮游峰团团乱转,回去之后怕是要生气。
两人一路顺着碧鸟惊起的方向而来,昼夜不歇,却没打听到一点江不夜的蛛丝马迹。
他们这个师弟向来低调,几乎很少跟人交流,除了练剑便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关心,孤僻冷淡的很,还以为他用不到那个骨哨了。
不知道是遇见了何事,才会情不得已请他们下山相助。
希望他目前平安。
虞行斟酌片刻道:“师父,为何,要派,不夜,一个人,下山?”
池星霜也想知道,手腕压在剑柄上:“师父都不愿意见我们,小师弟入门以来更是闭关不出,恐怕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而且她心里担忧极了。
不夜比他们都小上三岁,但天赋却比他们都高,也是剑法招式学的最好最精妙最厉害的,这江湖恐怕根本就没有多少人能伤的到他,能让他觉得生死危及的时刻,恐怕少之又少。
也许师父最开始就不应该派不夜一个人下山。
江湖明枪暗箭,终归防不胜防。
……
船要行七天,月千里就要死不活了七天,在船上全靠江不夜为他续内力挺过这些难熬的日子,每天跟江不夜的对话都是要死不活的三句话。
“还有多久到?”
“还有多久到?”
“还有多久到!”
这样日日夜夜喊着,江不夜最初还能耐心应付,到后面只剩下了一句话。
“快了。”
快了是多快?月千里在床上摊成一张饼,感觉灵魂都快出窍了,彻底摆了:“小叶儿,如果我死在船上,你就把我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扬了吧……”
江不夜让他闭嘴,眼神淡淡的,月千里却从其中读出来几分警告的意味:“行了,真的快到了。”
月千里唔了一声。
这次江不夜确实没骗他,过了两个时辰,他便听到窗外一阵喧闹声,想必是在船舱里的人都出来往船舷上跑去了,他起身喊:“我也要去!”
江不夜看他难得亮了的眼睛,站起身道:“那走吧。”
两个人出了船舱站到船舷上,饶是月千里也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
胭城是天风朝有名的繁华之城,原本不叫胭城,叫烟城,后来这里出现了好多做胭脂起家的商户,做出来的胭脂名动中都,艳绝天下,深受女子喜欢,便被当今的天风皇帝御赐了一个新城名:胭城。
胭脂盛产,其中的商户自然而然也富甲一方。
船到已经是天色昏黑,就站在船舷上,远远也能看见宝马雕车,高楼红袖,星桥铁索开,火树银花合,夜市千灯照碧云。
大大小小的船只停在胭城渡口,委实壮观,其中独有一艘精致大气的画舫单独停在一侧,引得月千里多关注了好几眼。
船上的众人嚷嚷着要下船,好不热闹。
月千里拽拽江不夜:“听说胭城的胭脂特别好,就连男子也忍不住要买。”
船靠岸放下了船板,江不夜把他往一边拉了拉,免得被下船的众人挤到,听见月千里的话,语气微妙:“你想要买?”
月千里拍开他,笑眯眯反击道:“不啊,我是想说,你说不定上了妆,连最美的女子也要逊色三分。”
往常江不夜听见他这番故意打趣的话就要翻脸,此刻却毫无波动,身边刚好跑过一个小孩撞了他一下,他便顺势往前走了一步,离月千里近的快要贴脸。
月千里被吓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腰却撞到了船舷上的木栏杆。
江不夜目光落在他的唇边,又抬起眼睫与他四目相对,月千里被他这样的目光盯着,竟然有些心跳加速,紧张的吞了吞口水。
江不夜本来没想怎么样,月千里却好像整个人绷成了一张弦,像是个忽然焦躁不安警惕的兔子,看的他有点想笑。
他不退反让,又往前走了一步,逼得月千里退无可退,只敢瞪大了眼睛跟他对视,收在背后的一只手抓着栏杆抖起来,内心觉得很不妙。
江不夜靠他太近了,加上他漆黑的眼睛,他莫名觉得很危险,如果江不夜再靠近一步,他可能真的忍不住把他推出去。
但江不夜没再靠近,近乎咫尺之间。
他反问道:“我若是真上妆,难道你要看么?”
什,什么意思?
月千里只听见一点几乎很淡的笑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江不夜已经回到船舱收拾好东西出来了。
月千里心有余悸,却没发现自己耳朵烧的绯红。
他刚刚应该是听见江不夜笑了吧,他这个冰块儿还会笑么?
不可思议。
他缓过神抬起头,看着不可思议本人就站在璀璨灯火前,拿着一把剑背着包袱,如同一根挺拔笔直的青竹。
周围嬉笑的人群引得人声鼎沸,他却只能从其中听见江不夜低沉的声音,他在叫他说。
“月千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