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惟认真地打量他,目光澄净柔和,向他摊开了手。
“干嘛?”朝见雪不明所以。
“将外袍脱了,我帮你拿?”
朝见雪大为震撼,原来失去记忆的玉惟如此柔情似水,哦不,是对待道侣如此柔情似水。
要是真将衣裳脱给他,等玉惟清醒,得知被耍,是不是要一脸羞愤地嫌弃?
朝见雪决定不犯这个贱,拢紧衣领,头摇成拨浪鼓:“不热了不热了。”
“一会儿热一会儿不热?”玉惟不解地疑问,这幅略带埋怨的语气让朝见雪直挺挺地板正腰。
好奇怪好奇怪好奇怪!
朝见雪飞快地在心中念清心咒,忘掉忘掉快忘掉!
他找了个借口离座,再把看热闹的李真真一把薅了起来,拉到角落。
“你给的忘光光丹丸到底怎么回事?那颗潮的。”朝见雪质问道。
李真真苦恼地翻了翻自己锦囊,一拍脑门:“啊!我说怎么会潮,原来是沾上了效力加强的药水!”
“那现在怎么办?”
“你就当一会儿道侣呗,难道还委屈你了?”
朝见雪:“我瘆得慌呀,你看你看,他看过来了,哎我就是想开个玩笑!”
李真真笑嘻嘻:“你是不是深柜啊?”
朝见雪:“你才深柜!”
两人的话题逐渐歪楼,全场骤然寂静,难言的威压逼迫下来,黑气再次涌动,朝见雪跳回玉惟身边,冷静对玉惟道:“一会儿新人出现,你记得,抢了长得漂亮的那个就跑!”
玉惟四顾周遭黑气:“魔?”
朝见雪紧张地盯着中间的黑雾,黑雾浓密,显然是林杳入魔程度进一步加深了,传闻入魔的人面容也会腐蚀改变,不知一会儿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怎样一个林杳。
他没顾上回答玉惟的疑问,后者便也不再多问,掌心一握,惟一剑稳稳落于他手,而后顺势手腕翻转,挽了一个剑花背在身后。
道侣之间的结缘礼先要叩天地,叩彼此,最后双双将心头精血滴入结缘灵册,便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恩爱两不疑了。
自然,有这么严密的步骤加持,若是有其中一方移情,毕生一半修为都要抵给对方,引天雷的那种。
因此玄真界相好的互称道侣的佳偶虽多,真正行结缘礼的却一双手可以枚举。
在落针可闻的寂静中,衣料的摩擦声与脚步声格外明晰。
林杳挟着木偶般的花流霜缓步走上结缘台,他毫不在意四周的宾客是真是假,也或许是都不用丹丸,自己就能把自己骗了,还对着几个没有面容的假人微笑回礼。
花流霜软软地撑在他肩上,不知林杳是用了什么办法,他看上去丝毫没有自己的神智,只是披着红袍,画了艳妆。美人是美,缺了那独一无二的神韵,便有种非人的恐怖感了。
朝见雪与李真真几人对视,在心中默契地默数了三个数。
四人一起发难,剑光金光一齐劈开林杳与花流霜之间的空隙,试图将二人相隔开。
林杳注意到他们,冷哼一声:“天真!”
只从袖中甩出一道魔气,就全都挡了下来。
他开出一道阵法,霎时寒风厉厉,吹得人不住往后退,脚抓不住地面,在地上拖拽出道道痕迹。
林杳在风眼正中间,扶正无知无觉的花流霜。
“请天为媒,请地作证。”
他面朝朝见雪几人,向着自己期盼已久的天地拜了下去,一手按住花流霜的身体,也将他压跪下去。
这时,玉惟动了。
不知他念了一句什么东西,竟以指划开阵法中的厉风,流畅地犹如划开一块豆腐,厉风顿时止空,他疾步飞出。
见状,朝见雪与李真真紧随其后,一个出剑攻向林杳,一个飞出明千里隔开花流霜。
林杳本是丹修,不善兵器之利,这才给他们胆子与他正面对上一对。
明千里金光烁烁,风火轮般在林杳周身周旋,他一面旋袖拆解李真真剑招,一面念出法诀镇下明千里。
玉惟侧步,剑指林杳,正当后者分出心神来抵挡惟一剑的剑芒,玉惟剑尖一挑,使出巧力,如那日仙门大比中以柔克刚的招式一模一样,玄之又玄地勾住了花流霜的衣领。
李真真会意,一剑朝林杳抓住花流霜的手腕处砍去。
总该是条件反射,正常人都会躲上一躲,李真真本意只想让林杳弹开。没想到林杳任由自己的手被砍断,悲鸣一声,追上他们。
玉惟一掌将花流霜推给朝见雪,回身挡住林杳。
林杳目眦欲裂:“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他的脸在魔气爆裂中竟隐隐有裂开的态势,强大的魔压让惟一剑寸寸向后退去。
“师弟我来助你!”李真真大步上前,二人一前一后合围林杳,战况胶着万分。
另一边,朝见雪揽着花流霜急欲撤走,可整座宅子被魔气封堵,他们只好退到边缘。秋水夺命连环呼着玉牌另一头的花泽,奈何玉牌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大骂一声,拳头梆梆硬,恨不得出了狭境将花泽揍一顿。
灵力与魔气对撞发出的爆鸣声不绝于耳。
花流霜耷拉着脑袋,朝见雪起先觉察到他在动,还以为他是清醒了,惊喜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刚喊出口,定睛去看的时候,才发现他这动静分明是肩上林杳的断手在与他抢夺花流霜弄出来的。
成魔之后的躯体果然难以以常理理解,这只断手骨血淋漓,还在鲜活地抓动,朝见雪一时绷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差点背过气。
秋水与谢秉元手忙脚乱地来扯这只断手,几人表情都很狰狞。
这时,不远处雷霆响动,一道弧线飞出,李真真脸朝下扑倒在他们面前,激起尘土如雾。
“啊哈……”他虚弱地抬头,脸上灰扑扑,“不愧是化神期前辈……”
谢秉元又手忙脚乱地去拽他。
“我道侣呢?”朝见雪叫道。
话音刚落,玉惟从天而降,落在他身前,衣摆也已脏污,灵力损耗许多,不过比起李真真来还是很体面的。
“小友为何一定要扰我姻缘呢……”黑尘中,林杳步步走出,几人看清他现在的样子,着实吓了一跳。
他的痴怨太重,制造狭境已经耗费了许多力气,方才再这样大恸大悲地动用灵力,魔气已经快要撑破他的躯体,皮肤龟裂,从缝隙中溢出黑色。
玉惟道:“前辈不要再执迷不悟。”
朝见雪附和道:“强扭的瓜不甜啊前辈。”
林杳喉头的裂隙中溢出疯狂的笑声:“他亲口说喜欢我,是他亲口说的!”
“把他还给我!”
抓在花流霜肩头的断手突然暴起,将他往回拉,朝见雪赶紧用力抱住花流霜,叫玉惟挡住周围魔气,心道花流霜啊花流霜你快醒醒吧,你捅出大篓子了!
僵持中,有什么细微的碎裂声在朝见雪耳边响起来。
像是风干的陶土被用力捏碎,又像是玻璃自己瓦解爆开。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花流霜,惊见他的脸渐渐也有了同林杳如出一辙的裂隙,那双先前多情,如今玻璃般无感情的眼瞳也碎裂了,碎成两汪万花筒中的繁复世界。
“喀嚓”一声。
花流霜的上半身断裂,被断手抓飞回了林杳身边。
朝见雪呆了。
他抖着手放开另一半,砸在地上,顿时散作一堆碎瓷。
林杳拥抱着那一半,喃喃自语:“你回来了,你愿意与我结缘了?”
那是他自己回来的吗?都已经裂成两半了啊大哥。
林杳抱着那一半花流霜,执着道:“结缘礼还没有完成,你与我一起跪,好不好?”
朝见雪几人都被他这番动作震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花流霜放在地上,他自己也跪了下去,带着悸哭的音调,不人不鬼。
“你我道侣,今日礼成!”
他重重地往地上一磕,只把自己磕的头破血流。
花流霜当然没动。
它碎开的脸一块块往下掉,掉在林杳眼前,砸在他的衣袍上。
稀稀碎碎地掉到最后,两颗眼珠也掉下来,登时变作齑粉,凌乱散在落下的红衣上。
“……不,不要……”林杳像是才反应过来,扑上去慌乱地拼凑。
狭境忽然开始震动,朝见雪把住了玉惟的手腕才站稳,无他耳,玉惟站的最近。
一道清风忽然破开黑障,天光成束照向他们。
花泽的传音玉牌也在此时响起来:“时机已到,你们快些往上飞。”
狭境的天际开始崩毁,转头一看林杳,已是存了死志,黑气萦绕周围。
来不及去想其他,五人齐齐向着天光尽头飞去。
忽然,一块碧玉色的东西从花流霜的红衣下飞出,快到朝见雪几乎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便一闪而过,先他们一步飞出了狭境。
他诧异地回头张望,不料就是这一分心,脚腕顿重,有一大团魔气化作实质,抓住了他。
林杳的神魂冲破碎开的躯壳,有如这天地中最恐怖的怪物,厉声哄道:“花流霜!我知道是你!”
朝见雪险些被抓下去,惟一剑与明千里一齐发动,再听天际一声琴弦轻响,七彩的幻光一扫而过,便将拉住他的魔气切断了。
朝见雪被玉惟一拉,向上快飞了好几段。
玉惟垫后,回身最后朝奔卷而上的魔气挥出一剑。
寒光与魔气相撞,突兀地有一颗小小的丹丸,从魔气中突袭而出,没进玉惟体内。
怪物狰狞狂笑:“你也会与我这般,你定然会落得与我这般下场……”
“还愣着做什么!”
已穿过狭境裂隙的朝见雪见玉惟还傻愣愣地站在出口处,赶紧将他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