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易颜面具,你走到哪儿都会被人发现,学校、艾斯家里……也都不安全。”席森冷静指出。
“除非我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安戈的声音坚定而冷静,“比如那里。”
她指向教堂附近的山峰:“那是个优秀的狙击点,只要将那人引到教堂顶楼平台,我就能在那里……”
安戈向着自己的太阳穴做出开枪手势:“你知道的,这是双保险,防止你那边出现意外。”
“这种小事还需要双保险吗?”席森笑了一声,“这让我想起,从前我们合作过一次,也是这个思路,我近身作战,你远处狙击。”
“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安戈耸肩,“总要防备着意外情况,或许对面有多个帮手,或是‘影子’大人马失前蹄。”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你也没有别处可去,顶着原本那张脸,你呆在家里或是学校都不安全。”席森的表情仿佛看透了安戈,“所以这个方法也行……当然,我会让林曜昕去帮助你,在必要时给你带去易颜面具。”
席森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继续补充:“还有……记得保持线上的联系,我们会去保护你。”
没有面具的桑格莉亚跑不了多远,但安排林曜昕去看住她,对席森来说也是一份双重保险。
“当然。”安戈肯定回答,“我很惜命。”
“呵,但愿如此。”席森依旧保持着他一贯的讽刺语气,但眼中却透露着认真,“我当然相信……‘满月’小姐。”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席森淡淡地回应。
在血色夕阳的映衬下,安戈独自站立在山巅,背负着一把巨大的狙击枪。她的目光穿透了翠绿的山丘,目睹了一只黑色的巨手从黑暗中伸出。
那只手摇晃着建筑,仿佛在戏弄这座神圣的教堂。
信徒们的尖叫声和恐慌的脚步声此起彼伏,他们争先恐后地逃离教堂。安戈在耳机中愤怒地斥责:“席森!你做得太过分了!只需要引他到楼顶,你没必要这样!”
而在教堂的阳台上,席森正凝视着伊恩气喘吁吁地跑上来,他不耐烦地调低了耳机中的音量,又关闭了自己麦克风——显然,不愿再听到“满月”小姐的任何评论。
随后席森露出一个灿烂却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伊恩副主教,听说你找我有事?”
伊恩再次面对“影子”的本体,感到口干舌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沸腾。他的心中充满了复仇的怒火:“没错,是我找你,‘影子’……会操纵影子的男人。”
席森,这位冷酷的青年,语气中透露出一丝讥讽:“我不记得有你这位旧识。”
“你没见过我,但我见过你。”伊恩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当年,我虽看不真切你的脸,但清楚地记得你的非凡能力。”
“那就说来听听。”席森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既然你这么大费周章,总得让你在临死前说出想说的话。”
伊恩的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他拼命压抑着声音中的愤恨:“十年前,在略迦菲尔德,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席森微微一愣,声音变得缓慢:“十年前……略迦菲尔德,那真是发生了很多事情。”那是一场血腥的屠杀。
他们围剿了教会最出名的能力者——琳光大主教。为了获取他的非凡能力,集团做了精密的部署,伤亡也很惨重。
伊恩再也忍耐不住,他冲上前去,掏出一把匕首,笔直刺向席森的胸膛。席森没有多做抵抗,只是随手打掉了匕首,眼神复杂地看着歇斯底里的伊恩。
伊恩被这股霸道的蛮力打翻在地,他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恶狠狠地盯着席森:“他一生都是个好人!非常非常好的老师……琳光是我的人生导师!是天底下最好的主教!你们杀死他的时候,我躲在后面的灌木丛里,我亲眼看到他倒下,他还让我不要出声……”
那一幕反复在脑中浮现——琳光满脸鲜血地倒下,看着从灌木丛中露出的一双惊慌大眼,他轻轻将食指放在唇畔,做出了噤声的手势。
年幼的伊恩没有出声,幸存了下来。
“你躲在后面,在后面……”席森突然显得有些慌乱,他重复着这句话,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他是个好人,但……”
“因为他是教会最珍贵的净化教士,唯一能接受神临的天才,你们觊觎他的能力!就要将他残忍地杀死,流干他的鲜血。”伊恩冷笑道,他扯住席森的衣服,“他这么好……为什么……”
面对伊恩的质问,席森的眼睛中闪过许多情绪,有愤怒、有痛苦、有悲悯,他握住伊恩扯住他衣服的手:“你一定要为他报仇是吗?所以要杀了我。”
“当然。”伊恩咬牙切齿地回答,“你,还有桑格莉亚,都是我的复仇目标。即便她不是直接杀死琳光的凶手,也是幕后元凶,你们是为了她的罪恶研究,而害了琳光!”
席森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他用自己修长的影子将掉落在地的匕首收回,然后稳稳当当地递给了伊恩:“再来一次,我们决斗。”
伊恩攥住匕首,站起身,他又一次尝试将匕首刺出,但席森如幽灵般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扼住伊恩的咽喉,然后将他甩了出去。伊恩摔落在冰冷的天台地面上,擦了擦嘴角的鲜血。
“最后一次。”席森的语气有些颤抖,又一次把匕首递给他,“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过在此之前,你解答我的疑惑。”
“什么?”
“你说记不清我的脸,只是记得非凡能力……可是拥有这份能力的人也不止是我,你是怎么确定我们两个的身份的?”
伊恩忽然笑了出来,他的脸上挂着鲜血,但笑得畅快:“杀手影子都不做背景调查吗,还是太过轻视我们这座小镇了?好吧……都到这地步了,就告诉你吧,我的能力就是‘真视之眼’,桑格莉亚在使用改造系统时,那些能力的变化,我看得一清二楚。”
“能够使用改造系统,旁边还跟着一个会影子操控的杀手,怎么都会让我联想到你们两个。”伊恩道,“因此我才写了那封信。”
“原来是这样。”席森的眼睛逐渐飘向远方,像是在看着什么。
“你是在看桑格莉亚吗。”伊恩的脸上挂着鲜血,但他发自内心地开心笑道,“我都知道哦,她在那座山头吧,那是最好的狙击点。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在这儿拖延时间?”
伊恩的声音柔和,却让席森的脸色瞬间沉下来。
他急忙调大耳机音量,但只捕捉到断线的死寂。他愤怒地拎起伊恩,眼神中透露出阴森的威胁:“你做了什么?”
“做了我必须做的。”伊恩坚定地回答,他的声音中没有一丝畏惧,“终结掉这个罪恶的研究。琳光的亲族,她会审判你们所有人。”
作为琳光的亲族,净化教士能够让改造系统失效,那么安戈将会陷入被动。
席森非常清楚这一点。
他的神色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她不会被轻易打败。”
而且,林曜昕也会去帮助她。
“总要试试看。”伊恩无畏地直视席森,他的瞳孔中燃烧着决绝,“反正,我已不再奢求生还。”
在伊恩清澈的碧蓝色瞳孔中,席森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个愤怒而阴郁的男人,和伊恩的诚挚而热烈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刚刚加入因特里赫德集团的自己,那时的他,也像伊恩一样,愿意为了心中的信仰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即便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他也在所不惜。
十四年前。
此时的林曜昕年纪尚小,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而他的哥哥林山从黑矿井中捞出了一个十多岁的男孩。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男孩十分瘦小,不知道的人或许会以为他才六七岁。
“嘎嘎……”林曜昕哒哒哒地跑到门口,柔软的小手伸出去,试图触碰这个没见过的哥哥。
林山一手将林曜昕抱起,一手牵着男孩,他身材强壮,掌心粗粝却温暖:“这是我弟弟,才四岁,以后你就在这里和他一起生活。”
男孩点头,却不肯说话。
“你无需害怕,这里没人会把你关起来。我是MAA的队长,工作比较忙,有时候不能回家,不过我的队员有空就会来照看你们的。”大山坐在了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席森坐下。
席森却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和他们隔开了一段距离,拘谨问道:“你们找到小哑巴了吗?”
大山微微一愣,微微笑着说:“那个跟你走散的小哑巴?已经找到了,我们也把他安置下来了。”
席森点头,声音很低:“谢谢……”
“谢什么。”大山的声音粗犷,但是此刻却语气温柔,“有什么需要就跟我们说,别客气。”
“嗯……”席森轻声说着,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眼睛黑亮澄澈的林曜昕身上,“你不在的时候,我会照顾他。”
大山的脸上也露出了爽朗的笑容:“你不必照顾他,MAA这么多人,轮流来也够了,等再过段时间,我们就把你送你学校里读书,让你过正常的生活。”
一切都很完美,被压迫的小男孩找到了自己的家,有了个如同父亲般的哥哥,和一个年幼的弟弟,再也不用过痛苦的生活。
可是平淡的日子并不长久,仅仅过去两年,这位大哥就再也没能回到家中,看一看他逐渐长大的两个弟弟。
席森没有看见他的尸首。
姜灿说他是死在了幽灵司令手下,连尸体也没能留下,因为他的血肉都被因特里赫德集团回收贮藏,他们想要大山的非凡能力——火焰操纵,后来,人们用他的血肉研发出了的第一个人造非凡能力。
那年,大山的队员们都认为席森和林曜昕年纪尚小,不应当被卷入这些事情当中,他们依旧轮流照顾二人,只是他们的眼神变了,似乎都在通过他们看另一个人。
席森也在通过他们看那个人。
于是不顾MAA所有人的反对,席森孤注一掷,用尽各种手段,进入了因特里赫德卧底潜伏,为MAA输送情报。
当时,他的年龄比现在的艾斯几人还要小,这些任务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相当危险,可他就如同眼下的伊恩般,抱着必死的决心,要付出一切代价让仇人血债血偿。
当然,他的双手也在这些年中沾满鲜血。
因特里赫德集团为了获得琳光大主教的“净化”能力,设计了那场在略加菲尔德的围剿。即便席森的内心挣扎不甘,即便这让他回忆起大山的死亡、年幼的林曜昕,即便他知道这位琳光大主教是个值得尊敬的好人,但他不得不参与其中。
他不能让自己多年来的隐忍和付出毁于一旦,让因特里赫德集团质疑他的忠心。
可是如今,伊恩站在席森的面前,找他复仇。
同样的,是为了因特里赫德集团手上的无辜生命;同样的,是为了给至亲之人报仇。
既讽刺,又悲凉。
他们的经历相似,选择和立场却不相同。
“我很欣赏你,副主教。”席森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我们是一类人,但走上了不同的路,这是你的不幸。你不了解这个世界的复杂性,也不明白我们的选择。”
伊恩冷冷回应:“我不需要明白,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情。”
席森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伊恩,就如同他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凝固,只有夕阳的余晖在宣告时间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