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两手空空上楼,两手空空下楼,抓了个寂寞。
“早知道还不如花钱直接在网上买一个。”尤加说着,沿近路带柏淮往烘焙小店走。
“至少体验了抓娃娃的快乐。”
“哪有。一肚子气好吧。”本来心情挺好的尤加,生生被娃娃机硬控急躁,“哎,你以前念书的时候没给女生抓过吗?”
“没有。”柏淮说。
尤加上下打量他,明显不信:“是没有给女生抓过,还是没有抓过娃娃。”
“都没有。”
“母单?”她讶异。
柏淮偏头:“母单很奇怪?”
那倒没有。尤加摇头,摇一半,猛然联想到网上的调侃,她倒吸热气。
柏淮意义不明笑了声:“你知道你现在的表情像什么吗?”
尤加欲盖弥彰摸脸:“像什么。”
“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柏淮说,“我有读心术,你信吗?”
“噢?”傻子才信。
“尤加,我喜欢的是女生。”
神了。
尤加碰碰鼻尖,快步踩上台阶,拉开粘贴卡通贴画装饰的玻璃门:“柏大师,里边请。”
商场后门出来,穿过绿化带,有条去往小区的近路,不直,是弯曲的。小道不太靠近马路,也没有路灯,两侧是高墙,墙边爬满爬墙虎,还有枝桠垂下。在幽暗夜色随风抖动,沙——沙——沙——地响。
柏淮站在台阶处没动,他回头,觉得不可思议。他竟走过了刀山火海。
那身影迟迟不见有动作,尤加换了只手握门把手,乌眉上挑:“哎,过分了啊,真给自己摆上谱了?”
柏淮嘴角微微一动,清浅的笑意稍纵即逝。他拾级而上,抬起的手想压在尤加发顶,觉得不妥,最终落在她头顶四五厘米处。他扶门:“你先进。”
尤加没跟他客气,背手跨进店里。
这家店她有段时间常来。赵夕一时兴起,喜欢上了烘焙,经常过来买食材。三分钟热度过去,九成新的烤箱已经成了杂物柜。
她懒人一个,不爱折腾这些。每次来,只看不买。不过,倒和老板混了个脸熟。
“亲爱的,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呀。”尤加撇下柏淮,朝收银台方向走。
“这次买点什么?”老板问她。
尤加摸了个小竹筐里的雪人蜡烛把玩:“不是我买,带个人过来。”
她往后瞧,酷哥站在冷柜前,一手一盒奶油,在比对。老板也探脑袋,顺那方向看去。尤加放下雪人蜡烛,又换了个圣诞树形状的,捻了下烛芯。
老板递给她一包手工曲奇,悄声八卦:“亲爱的,你换男朋友了?”
塑料包装袋受到重力挤压,“噗”的一声,差点儿爆开。尤加结结实实怔住,眨眼扭头瞥见酷哥,又回正。她放下蜡烛,抿着唇半开玩笑:“我倒是想。青菜吃多了,总有想换口味的一天。你说怎么就不能多几道菜呢?比如,一三五吃素,二四吃荤,周末再来个小甜点。”
老板噗嗤一乐:“也不是不行,你看赵夕不就是,我看她朋友圈天天玩得可嗨了。”
赵夕是游走于情场游戏的行动派,她……仅限于动动嘴皮子,暂时到不了同一高度。她还是更偏向于一心一意的保守派。
酷哥挑选速度挺快,她和老板没聊几句,他已经提了满满一购物篮过来结账。
回去的路上,尤加和他分一包曲奇饼干。酷哥吃了一个,剩下的进了她的肚子。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快到巷子口,他开口:“你喜欢芒果还是草莓?”
“都喜欢。”尤加侧目,“怎么了?”
“没怎么,就问问。”柏淮说,“芋泥和紫薯呢?”
简直莫名其妙,尤加想翻白眼:“你不会是不知道该做什么馅儿的蛋糕吧。”
角度挺刁钻地戳穿了柏淮的心思,他轻咳一声,也不藏着掖着了:“嗯,确实有点迷茫。”
该迷茫的是她,又不是她要订蛋糕,为什么问她?“你直接问和你订蛋糕的人。”尤加提议。
话在嘴边滚过一圈,柏淮道:“确切来说,是我想送给……一个人。”
送?
那对象可就广了。可以是朋友,也可以是恋人、喜欢的人……
尤加眯起眼。不远处积满尘垢的路灯晕着一圈橘黄暖光,有小飞虫前赴后继扑向光,乱糟糟一团。她漫上笑容,八卦地问:“送给谁啊?”
柏淮喉结上下轻滚,没回答。
尤加了然,看来是不方便说。也是,他们两个说到底,也只是比陌生人更熟悉一点而已,没到可以互相交心聊隐私的程度。
尤加给他支招:“其实呢,了解一个人的喜好也挺简单的。你看对方的朋友圈嘛,总会透露一些小细节的。”
“如果什么都没有呢?”柏淮反问。
“那就看天——”尤加猛地止住脚步,往柏淮身后躲,掌心攥住他衣摆,低声道,“别动。”
鼓起的塑料袋撞到腿上,发出响声。柏淮抬眼,倒映在眸光里的身影逐渐靠近,再有两步,便能脸对脸打照面。
尤加没放开手里的布料,反倒越攥越紧,拧成一团。她试图降低存在感,同时屏住呼吸。
她感觉到柏淮的身子动了动,有往边上让开的趋势。肢体反应快于大脑,尤加一下贴得更紧,额头抵在后背,她听到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放大在耳廓。
下一秒,她感觉到身前的人胸腔微震,似乎在笑。他往后退一步,将她笼罩在与墙壁隔绝的阴影里。
脚步声靠近又远离,直至走向街角,彻底看不见。尤加靠墙垂头,柏淮往明亮的地方移步,变成面对面的站姿。
“你男朋友。”是肯定句。
“唔。”尤加含糊应了声。
他说出心里的猜疑:“吵架了?”
“没有。”尤加摇头。
柏淮静静望她。道路上有小朋友骑自行车而过,他避让,两人离得更进一步。柏淮领口敞开的一小片肌肤,放大在尤加眼前。隐约闻到水生调的皂香。
“为什么躲他?”柏淮问。
尤加吸吸鼻子,闻那股若有似无的皂香,轻声答:“今天不太想见到他。”
这段时间,尤加单方面觉得自己和徐逸成的关系进入了倦怠期。如一潭死水,砸入石子儿也泛不起涟漪。徐逸成就像一团火焰,越是主动靠近,她越是……厌恶也说不上,就是单纯地想逃,灼烫得她想逃。她暂时需要时间去调整。
“太阳不会突然就下山,温水也不会突然就结冰。其实你们应该好好聊一聊,在感情里,沟通很重要。”他沉声,脊背绷得很紧。
尤加没忍住笑了:“你一个母单还当起恋爱军师了?”
柏淮回答得挺正经:“沟通适用于任何人际关系。”
大道理谁都懂,做得到却是难上加难。尤加静默片刻,仰头望月光,擦过他的肩往巷子里走:“哲学家,你还是好好琢磨你的蛋糕陷儿吧。”
两人在二楼分别,尤加继续往楼上走。大概不小心碰到音量按键,楼道回响很大声的铃声。她的心扑通扑通跳,清了嗓子,接通。
“接待结束了?”
徐逸成在那头“嗯”了声:“刚才过去找你,你没在家。”
尤加慢吞吞在小挎包里找钥匙:“和赵夕去逛街了,刚回来。”
“尤加……”徐逸成唤她名字,手握方向盘,透过半降的车窗,望了一眼安和巷。隐约能看见六号楼亮起的灯光。这是他第二次看见尤加和她的租客在一起。
半晌不见下文,尤加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
“今晚…过来吗?”她攥紧手心,指甲陷入皮肤中,有些疼。
徐逸成停顿数秒:“不了,我也快到家了。你早点休息,周六见。”
尤加移开手机呼气,手心也同时松开:“嗯,你也是。”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咔哒轻响。合叶用久有点涩,推门时发出吱呀的声音。尤加后背往后用劲,门锁嵌合紧闭。
三楼没了动静,柏淮垂眼将露了条缝的门合上,提购物袋进厨房。该收纳的收纳,该放冰箱的放冰箱。
厨房挺长,但不大,柏淮拆了烤箱,直接放在客厅,接着进厨房找食材。鸡蛋、牛奶、低筋面粉、细砂糖。他又开冰箱拿柠檬。置于台面的手机震得位移。
“有事儿?”他按免提外放,手里多了一本厨师机使用说明书,囫囵翻着。
“过来喝一杯。”蒋文说,“地址发给你了。”
“没空。”
“明天又不用干活,怎么就没空了。”
说明书翻完,柏淮拉橱柜抽屉找水果刀:“我记得你明天不是要带学生去写生?”
“浅酌一杯,又不是喝得烂醉。”
柏淮觉得这话丝毫没有信服力,蒋文这人什么德行,他还不了解?“不去。”他依旧拒绝。
“赶紧的赶紧的。”蒋文不给他商量的余地,“给你介绍个人,赚不赚钱了还。请拿出你的上进心。”
人最怕有软肋。
柏淮搁下水果刀,认命出门。
网约车还有三公里才到达上车地点,柏淮抱臂候在路边。一旁停靠的车下来一个人。
柏淮下意识要往侧边避让,一抬眼,对上一双防备带敌意的眼,他顷刻顿住,没动。就着路灯,他看见副驾上蹲着一捧像口锅那般大的红玫瑰。
徐逸成在柏淮半米远的位置停下,并肩而立:“听尤加说,你是新来的租客。”他微顿,接着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尤加的男朋友。”男人最懂男人。是宣誓主权,也是警告。
“嗯,幸会。”柏淮冷淡应了声。大概司机已经到达附近,后兜的手机在震动。
“你这两天抽个时间搬走,违约金我付。”
柏淮这回正眼看他,若有似无笑了声:“尤加让你转告的?”
徐逸成冷着眸子不语。
柏淮后脚跟抵在路沿,松开抱臂的双手,对着掉头驶来的车比了个手势。脚踩柏油路面,他矮了一个台阶。房主是谁他听谁的,轮不到别人干涉。坐进车里前,他只说了一句。
不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