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模样太过狼狈,大概是性格反差的一面,让她感到稀奇。尤加反倒被他这一出弄得有些怔懵。好似她是什么随意始乱终弃的狠心人。
气氛焦灼着,楼下传来脚步声,不止一道,哒、哒哒哒、哒哒,凌乱至极。不仅如此,还伴着没有营养的逗嘴皮子吵闹,堪比幼儿园小朋友们发出的噪音。非得坑爹地比谁的爸头发更秃。
尤加虚虚觑他泛红的眼尾,稍一错身,往楼下望去。身子探出去一半,小指一热,柏淮执拗地勾着她的手指。
她先垂眼看交缠的手指,再抬眼,柏淮已经恢复往常的神态。
尤加觉得他有变脸的潜力,不然怎么能做到一秒切换。仿佛刚才那只可怜兮兮的狗子,是她眼花的错觉。
眉峰压着冷脸。却在看不见的地方,执着地做着幼稚的举动。
在尤加心中,他又更新一个新外号:柏三岁。怕是心里年龄只有三岁。
手机铃声突兀飘散整个楼道,引得楼下的四人,往楼上铃声传来的方向仰头。
大头提着两兜塑料袋讪笑:“老大,我买了小龙虾。”
小卡补刀:“死得透透的小龙虾。”
戴安面无表情:“让他别买,他非得买。拦都拦不住。”
大头气虚:“那我不是看那老太太可怜嘛。大热天的,还要出来赚钱营生。”
美纱直接给他一锤:“是啊,可怜的老太太美美收了你五百块钱,然后转身上了停在马路对面的欧陆。”
尤加听到这里,觉得剧情有些熟悉,于是问:“车牌号是8688吗?”
美纱狂点头:“加加姐,你认识?”
尤加笑:“不认识,不过那老太太是那一片的老演员了。文化馆对面那一排商铺,就是他们家的。”
卧槽声此起彼伏,大头很想蹲下来泪流满面,只恨自己同情心泛滥。
尤加好笑地看着那几个小孩,小指晃晃,提醒身边一言未发的人下楼给他们烹饪小龙虾。
“一起。”柏淮声音很小,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
“不去。”尤加拒绝得干脆,她可还没平复好心情。再者,那几个小孩有多吵,她也不是没领会过,把她扔到噪音中心?想得可真美。
柏淮知道自己的隐瞒惹了她不开心,他现在只想寸步不离跟着尤加。毕竟她是房东,随时都能把他赶走。
下面的大头还在哇啦哇啦,他冷言:“没空。扔了吧。花了多少,我转给你。”
尤加余光一晃,心里失笑。刚才还梨花带雨呢,现在又冷酷无情了。
大头一蹦三尺高:“别啊,老大,我们还买了别的食材呢!澳龙,还有大螃蟹!”
美纱笑嘻嘻补充:”还有牛小排~”
柏淮:“......”
尤加又晃他手指:“你就给他们做了得了,来都来了,他们也不会走的。”
柏淮抿着唇不语,只紧紧勾着她的手指不肯放手。
小卡耳朵尖,立马道:“加加姐,你帮我们跟老大说说好话吧。”
“怎么着,我是你们老板啊?你们老大还能听我的话?”尤加乐。
大头和小卡在心里对视一眼,在心里非常有默契。那必须听啊,不听她听谁的?
谁知道尤加哪天就成老板娘了呢!老板娘和老板哪个更厉害,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瞧他们老大在尤加跟前那黏黏糊糊样,跟个那必须是老板娘最大。
话语刚落,身边的人立马低声问:“你想吃吗?”
“吃什么。”尤加明知故问。
看着三楼的人又咬起耳朵,楼下的人再次默契低头看地。万一一会儿出现什么激情四射的画面,怕不是要长针眼噢。长针眼!
“小龙虾,澳龙,牛小排。”
“我想吃佛跳墙。”
佛跳墙这个梗是过不去了。
尤加说完,看他面露为难。心里那一丁点怒意早已被冲淡,反倒是一抽一抽的疼。父母相继离世,也不知道他花了多长的时间才走出伤痛。
真要说起来,她也不是生气,只是觉得巧合得十分难以置信,像是人为的故意为之。事实上这一切就是巧合,一场戏剧性的巧合。
这一瞬,她彻底放下内耗,不就是多了一个认识的人知道她的马甲嘛。只不过这个人多了别的身份,是她的租客,是和她表白的人。
“我......”
“开玩笑的。”尤加笑笑。
柏淮莫名松一口气。
“好了叫我行,我回去录会儿音频。”
尤加不怪他了?
柏淮不确定,她面上的神情很恬静,带着些许浅笑,他辩不出怒意与否。所有的识人技巧,在尤加身上通通失效。
“我能投稿吗?”他轻声问。
“不能!”尤加凶巴巴抽回手,一步进了屋。
正要反手关门,没想到柏淮挤了进来,尤加往门缝处一探,大门被大掌彻底合上。
尤加的后腰被箍住,颈侧又埋上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她偏了偏头,抬手扯他耳垂:“你现在不是应该下楼给他们做饭吗。”
“让他们等着,才五点,吃什么晚饭。”他接着问,“你不生气了?”
后腰的手收紧,声音又低又沉,似乎要得到肯定的回答,吊起的那颗心才能平稳落地。
耳后柔软的肌肤被发茬供得发痒,这阵痒意沿着神经游走全身。耳后是她的敏.感点。
真是要命。
尤加下重手捏他后颈:“你先起来。”
脑袋摇着,她不禁往旁侧躲。“尤加,我能听你录音吗?”他请求。
“嗯?”
“就是想看看平时你是怎么录音。”
尤加默了默。录音只是她随意找的借口而已,她的电脑罢工了,怎么录音?!
“不能。”
“远远看一眼也不能吗?保证不出声。”柏淮跟她保证。
她无奈:“我电脑坏了,不然也不至于跟你借用电脑。”然后不小心发现了他的秘密。
“随便找个借口,你还真当真了?”
“你说的,我一直都当真。”柏淮直剖内心,丝毫不藏不掖。
心乱一拍。尤加推他胸膛赶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能不能别随时随地说情话。
是什么情话制造机吗?
简直勾得人心黄黄。
尤加推不动人,因为柏淮已经贴在门板上。
“电脑黑屏了,还是开机跳转到bios界面?我帮你看看。”柏淮询问,又提出建议,以示自己留下来留得有价值。
尤加是个电脑小白。电脑城老板最喜欢她这种韭菜,热情得很,从踏进门口那一刻,脸上带笑,又毕恭毕敬迎着出门。留下一沓厚厚的钱,谁能不喜欢,老板眉开眼笑让她常来。
她茫然:“不知道,就是突然黑屏,然后就开不了机了。”
“电脑在哪儿?”
“我房间。”尤加直指开着的房间门。
柏淮嗯了声,耳廓不自觉发热。
卧室装修其实很简单,入眼都是白。白色法式床,白色的嵌入式书架和书桌,明黄的大片向日葵床上的四件套是为数不多的亮色。
尤加靠在书桌边,看柏淮躬身按了开机键,然后矮身在机箱后捣鼓。
大概八秒、十秒,他重新按开机键。机箱嗡一声,开始运作,没一会儿,windows图标显示在电脑屏幕上。
“电源接口松了。”柏淮将主机推回原位。
“……”靠?
竟然是这个原因?
这么简单?
柏淮看她张嘴呆滞的模样,失笑,像她摆在电脑增高架上滴鼻涕的阿呆。
“可以录音了。”
“……真想看?”
“嗯。”
尤加挠挠眉尾。看也不是不行,但实在没什么看点,甚至有点傻气。
“你先去给他们开门吧,就这么晾着啊?”她说道。
“先拉钩。”
柏淮再次伸出小指,勾上她的。拇指对着拇指,盖戳。
尤加无语:“幼不幼稚啊,敢问今年贵庚?”
柏淮扯了扯嘴角,满足离开。她调整好设备,人重新上了三楼。
“安静点啊,弄出声音看不我揍你。”她威胁。
尤加不让他进房间。他就靠在门边听着。
录音很短,五分十八秒。录制完,尤加摘下耳机,脚下一动,电脑椅转向房间门口。柏淮眸光沉沉,眼睫扑扇得很缓慢。那眼神,像在美术展馆里,欣赏画作。有些痴,有些入迷。
“听了也听了,可不能白听。交个听后感吧。”尤加秒变身,变成严厉的教师。
“大概就是追星成功的喜悦。”
正经的夸奖没有,反倒是些有的没的。她曾评价过,TA一定是个长情的人。一个头像用好几年,一个深夜电台能追好几年,一句生日祝福连着说好几年。
“有这么夸张吗。”她咕哝。
“尤加,那段时间我的状态很糟糕。你的声音,能让我安然入睡。对于这一点,我也觉得很奇怪。”柏淮走到她跟前,重新播放音频,静静听完,直到播放器自动停止播放。
“可能这就是命中注定,说起来,我应该好好谢谢你。”
尤加敛眉,看着矮身放下姿态,蹲在跟前的人。从这个角度,锁骨处被她肯出来的暗色,明晃晃钉在她眼前。
她从没想过,自己一时兴起的想法,竟能成为他人的力量。
说不心疼是假。她特别讨厌同情这个字眼。同情意味着理解他人遭遇,不自觉承担起对方的命运,背负同样的痛苦和沮丧。
她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但柏淮……早在不知不觉间在心房占了位。
尤加抬手理了理他垂在额前的发,又揉乱,开口问道:
“有看过医生吗?”
“看过。”
“吃药吗?”
“吃。”
“你该感谢的是你的医生,和那些吃过的药。还有坚定不移的意志。”
柏淮埋在她膝头:“尤加,那不一样。”
尤加目光垂在他发旋上出神,许久,她弹了弹他后脑勺:“起开,我腿要麻了。而且,你是不是该下去做饭了?”
“尤加,周五去川南,还作数吗?”
“怎么?”尤加拧眉,“怕我反悔了?”
柏淮笑笑:“怕,怕你生气,也怕你不肯再靠近我了。”
“想象力还挺丰富。”
尤加忽然想起徐逸成和闵思月的事。毕竟闵思月和关向之是朋友,蒋文又是关向之的男朋友。订婚的事早晚会传到柏淮这里。到时候,他就会发现,她和徐逸成没分手,就是个幌子。
罢了,以后再说。
她么。双标得很,反正她就这德行,改不了,也不会为了男人而改。
“行了,赶紧下去吧。”
她第二次赶人,这次柏淮同样听话得紧。虽然走得一步三回头,走得恋恋不舍。怪异得让尤加怀疑他是不是多少沾点恋爱脑。
接近七点,她收到柏淮开饭的消息。
有两条。一条告诉她可以吃饭了,一条则说上天台吃。
边吃饭边喂蚊子?
尤加换了T恤长裤,默默带上一盘蚊香。
还未走到天台,就已经传来说话声,尤加揉揉脸,笑着迈过门槛,旋即怔在原地。
她在人群里搜索柏淮的影子,没找到,视线隔着明亮的玻璃墙来回逡巡。
美纱赤脚抱着枫叶形状的抱枕坐在秋千上晃,戴安在切西瓜,大头和小卡围着方形茶几摆桌子。四边品种各异的盆栽花卉缠绕灯带,豆大的光串连成线,如镶嵌着天上星,尽头的立式投影屏播放着名侦探柯南。
脚下有些晃,后背撞上宽阔身躯。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柏淮,她被熟悉的气息包围。混着草木气息的皂香。
“什么时候弄的。”她喃喃,声音有些飘,像飘向空中的气球。连身体也飘飘然。
她随口一句想在天台搭个像隔壁邻居一样的花房,他便入了耳,用超绝行动力让从她嘴中随意描绘的阳光花房,落地生根。
“那天在这里吃西瓜喝酒之后,回去就画了设计图,联系认识做这方面工作的朋友。”柏淮说,“那天下楼你没拔钥匙,我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