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宴会还未散去,天守阁的灯火就已经亮起。窗户敞开着,初春的夜风裹着寒意吹进天守阁。
不知何处盛开的早樱被吹落了花瓣,一些零落着粘在窗棂上,一些被风卷进了天守阁,天女散花般在半空打转,飘忽着落地。
天守阁内只点了一盏烛台,火光被风撕扯得忽明忽暗,将三人的影子扭曲着投在墙上——审神者安静地坐在床沿,身上的装饰尽数被褪去,头低垂着紧闭双眼,苍白的脸色如同窗外清冷的月。
而髭切面对着她,斜倚在侧边的墙上,军装外套随意搭在肩膀,膝丸眉头微蹙带着些微的紧张,抱刀守在门边,按在本体上的手指泛着白,正侧头凝视着审神者。
一室寂静,连窗外的风都收敛了声色,窗上的风铃微动却没有发出铃音。
“兄长,你确定要……”膝丸声音微微颤抖,喉结上下动了动,似乎在吞咽着内心的不安。
“嘘——”髭切轻笑,突然伸手,那隔着黑头套的指尖将审神者耳侧散落的碎发勾起,慢条斯理地拢往耳后。
那手套像是第二层皮肤,紧致贴合,每一根指节的起伏都清晰可辨。
仅是这样还不满足,那手指顺着发丝从耳后慢腾腾地往下滑,在颈边轻佻地勾着一缕绕圈。
“慌什么?”始作俑者的声音轻柔如羽毛落下,他的手指最终也如羽毛一般落在了审神者的颈边,力道轻得像抚摸花瓣。
他突然附身,像是在嗅闻鬼的气息,将指尖勾起的发丝贴近唇边。
突然唇角笑意收敛,话语如叹息一样,
“您究竟在害怕什么呢?明明在向我求救了……难道您认为,我会分不清鬼与人的界限吗?”
膝丸有些迟钝,他没看懂兄长此时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接下来兄长的行为将他吓了一跳——
髭切突然再度附身,鼻尖几乎触及审神者的耳畔,那勾着发丝的指尖往前,若有若无地抚过审神者冰冷的脖颈。
“真是狡猾啊,说让我斩断鬼,自己却藏了起来。”他停顿片刻,又笑出声:“不过没关系哦,我会找到‘它’,再找到你的……好吗,主君?”
最后两个字被他含在舌尖吐出,竟带出几分狎昵,髭切的茶金瞳倒映着审神者的侧脸,此刻竟显出温柔之色。
膝丸的呼吸逐渐放轻,手按在刀上蓄势待发,他知道待会兄长就要将鬼揪出来,此刻守着门口,是为了不让那东西从这里逃出去。
“要开始了哦。”
髭切的指尖又开始往下移动了,从冰凉的颈边滑向领口,手指灵巧一扭,领口便轻松解开了。
膝丸顿时别过头去,布料的窸窣中混进兄长的一声轻笑。
“这种时候还害羞,可拦不住鬼哦?”
于是他面色为难地又转回来,只是脸上却浮起一道微微的绯红。
“兄长……”
“这样比较方便嘛。”髭切笑得无辜,手指已经从领口锁骨往下滑落,“毕竟鬼最喜欢藏在温暖的地方了……比如这里。”
隔着紧致贴合的黑手套,他的手指微微蜷曲,像是在感受指尖的触感,又像是在压抑着某种冲动。
髭切能感觉到薄薄皮肤下的突突跳动,那是人类脆弱的心脏。
他忽然转头看向膝丸:“弟弟丸?要是我的手被鬼吃了……”
“我会把它钉死在地上。”膝丸毫不迟疑地回答,他紧握着刀,与兄长投来的目光一撞:“用源氏的刀。”
“真可靠啊——”尾音淹没在骤然爆开的灵力光芒里,烛火也被灵力激得摇晃不定。髭切和审神者的契约在光芒中一闪而过。
“别怕,很快的。”髭切冰凉的指尖稳稳地按在审神者同样冰凉的心口,他闭上眼睛散去笑意,语气轻柔得如哄孩子。灵力从接触处渗入皮肤。
明明是个近乎侵犯的不敬姿势,他的表情此刻却虔诚得像在祈祷。
他会把她从鬼手里抢回来。毕竟,这是“鬼切”的本分嘛。
膝丸在门边打起十二分精神戒备着,紧咬牙关。他忽然看见兄长的手在发抖。
在灵光之下,审神者依旧安静垂着头,发丝被灵力冲击得胡乱飞舞,睫毛忽地一颤。
紧接着像是被掀翻藏身之处的毒蛇,蛛网状的青黑纹路从心口突然浮现疾速蔓向脖颈。那些纹路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不断地扭动、扩张。
“兄长!”膝丸瞬间拔刀高声提醒髭切。
“找到了。”髭切低笑一声,倏然睁开双眼,他抬起头来,亮起的茶金色瞳孔中泛起血色,满足地叹息:“原来在这里啊。”
话音未落,审神者毫无预兆地睁眼——那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瞳孔,没有一丝高光,如深渊一般黑沉。
“主君……不,是‘你’,终于不躲了?”
髭切跟“鬼”离得很近,话音未落,还贴在那片肌肤上的手瞬间切断灵力,转向“鬼”的脖颈。
趁还没完全控制审神者的身体,髭切单手制住了“鬼”,一个用力将其往后压向床铺。眨眼间髭切已跨坐在审神者腰侧,另一只手死死按在腰间的刀上。
掐着脖颈的手下再度闪耀起灵光。
属于斩鬼之刃的灵力对“它”来说自然不会是蜜糖,顺着皮肤渗入青黑纹路的灵力如同砒霜一般灼烧着“鬼”,同时延缓着纹路的生长。
“鬼”顿时痛苦地挣扎着弓起身体想要起来,髭切却俯身强硬地按着不让它起,审神者的发丝顿时和他的浅金发纠缠在一起。
那只是搭着肩膀的军装外套已经不知何时被扔在一旁,黑色衬衣下摆在“鬼”激动的挣扎动作间被从腰带里扯出一半,透过布料隐约勾勒出髭切结实的腰线。
“先别过来。”髭切没有回头,将弟弟安抚在原地。膝丸担忧又紧张地看过来,上前的步伐不得不停住。
“鬼”在意识到挣扎无用后,突然抬手死死抓住髭切扣住自己脖颈的手臂,那被乱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力道大得生生划破他的皮肤,渗出血珠。
“源氏的……刀?”原本属于审神者的温柔声线此时发出砂纸摩擦般的粗糙刺耳,发出的声音像是沙哑的低语。
脖颈的痛苦让生理性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浸湿了鬓角。
髭切手臂瞬间绷紧,任由“鬼”在上面划出伤口,唇角反而翘得更高,声音像是在和爱人耳语般:“要好好称呼前辈啊,小鬼。”
“鬼”闻言暴起,被附身的审神者的双腿绞住髭切的腰,翻身想要压上,被解开的散乱里衣滑落卡在肩头,锁骨乃至脖颈处的青黑纹路即使被压制着仍在顽强生长,眼看着就要蔓延到脸上。
但“鬼”没得逞。
“真可怜。”髭切叹息着向上用膝盖顶开绞过来的双腿,化解了攻势后重新将人按回床上。
手臂上的血珠染红了两人的衣襟,他用染血的指尖划过她颤栗的咽喉,甜蜜地说出挑衅之语:
“沦落到要当寄生蛆虫的鬼,真是千年罕见啊。”
睫毛上沾到了血,他垂着眼,看着自己手下被“鬼”附身后的主君。
那脖颈间的青黑纹路终于还是扩散到了脸上,将原本白净的脸破坏,此刻熟悉的脸在月光下像摔出裂纹的瓷器,散发着森森鬼气。她的嘴唇被自己咬得稀烂,脸上还沾着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血。
“哈……哈啊……”破碎的喘息声从她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浑浊的气音。
髭切掐着她脖颈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能感受到掌下这具身体中两种力量在拉扯——“鬼”的右手指甲深深抠进自己的手臂,试图用疼痛让他松手,左手明明差一点就能划破他的喉咙,此刻却痉挛着徒劳抓住他的衣襟。
他收紧掐住对方咽喉的手指,看着那两行混着血水的泪滑落,心中叹息。
看啊,饲养鬼的后果,就连痛苦悲伤都被鬼拿来当武器了。
不过,说到底还是鬼太狡猾,欺骗年幼的人类。千百年前恶鬼的咆哮能生生把活人震碎五脏,如今这些苟延残喘的渣滓,倒是学会拿人类当盾牌了。
审神者喉咙里发出幼猫般的呜咽,髭切却不为所动,冷眼瞧着,手中的光芒更甚。
他在逼这只“鬼”,将它从主君的身上逼出来。
髭切的眼神从她的脸上移开,转而盯着她脖子上被他掐出的指痕——青得发紫,这痕迹怕是半个月都难消了。
他游刃有余地躲过抓向他面门的手,心中还在为指痕苦恼。
又要被碎碎念了,腿丸收着的去淤青的软膏还剩几罐?
就在这时,手下挣扎的“鬼”突然不动了,它双手抓着髭切,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髭切眯起眼睛,将心中的戒备拉至最高等级。
只见这只“鬼”忽然咧开染血的嘴角,朝他无声地开合着嘴,像是在说着什么,一字一顿:
“ひざまる”
髭切瞬间认出,是“膝丸”。
他眼神一凛,寒意在眼底凝聚,还未来得及反应,一道尖利的疾风已从背后呼啸袭来。他来不及多想,松手放开“鬼”,一个翻身滚向床铺的另一侧。
翻滚的间隙,髭切的余光扫过门口,弟弟的身影已消失无踪。
髭切的心猛地一沉,起身时,他已拔刀在手。
那鬼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躺在床上,只是手臂却朝上伸出,染血的手中牢牢抓着一把刀,刀身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那是膝丸的本体。
髭切握刀的手紧了紧,他深吸一口气,茶金瞳中翻涌着浓浓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