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见到谢玹的时候,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昨晚的事情。
谢玹又变成原来那幅清冷自持的样子。
“先吃早饭吧!”
谢玹已经用过早饭,随手翻阅着一本书,然后将书递给了宋璟:“这是我进学之后常常翻看的一本书,上都是我的心得批注,现在赠给你,希望你能够好生研读。”
宋璟疑惑地接过书,书名《文苑英华》,翻开第一页,左下角用极细的笔锋写着“谢玹”二字。
“谢玹。这是你的名字?”
其实宋璟认识谢玹也不过几天的时间,这府中的下人谈到谢玹便闭口不言,不敢多说,只听到别人叫他“谢大人”,以至于这些天宋璟竟然一直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好像谢玹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宋璟连忙说道:“我叫宋璟。”
谢玹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
宋璟:他怎么知道的?
谢玹:“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璟璟白虎,鸣鸾翱翔。希望小师弟你以后也能够熠耀生辉、一鸣惊人!”
听到这样真诚的祝愿,宋璟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只是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谢玹,半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回礼道谢。
正好下人端来了餐食放在了宋璟面前。
宋璟看见桌上的托盘上放着一小碗鸡丝粥、一盘拌藕片和一盘糟腌瓜齑,跟晚饭比起来,早饭确实简单了些,不过很合自己的胃口。
吃完之后,宋璟注意到桌上的一份公验,上面姓名籍贯上写着京都宋元澈。
宋璟惊讶地看向谢玹。
谢玹:“这是你新的身份,此人是我母亲娘家的远亲,父母早丧,唯一的兄长十多年前参军之后音讯全无,他身体病弱,独居家中,年前病重而亡,是我派人替他料理的后事。”
宋璟知道这份东西来之不易,谢玹虽然是当官的,但是弄来这份东西一定是废了不少功夫。当即起身,深深地做了一个揖。
“多谢大人!”
宋璟是发自真心的感谢,连之前那番祝愿一同谢了,有了这份新的户籍,便能够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了。
“过几天,我就要离开深县回京都了,你跟我一起罢!那个小姑娘我可以找一家合适的人家收养,或者跟我们一起走!”
宋璟:“我想带阿沅一起走,我知道这样不合适,但是我和阿沅在路上的花销我可以付钱给你的。”
谢玹:“钱?你们有钱吗?”
“有的!”
宋璟确实有钱,从山上跑下来的时候,宋璟从一颗树下刨出了三根金条,那是一个小头目私吞的赃款。
这三根金条买一处宅子都绰绰有余了,宋璟和阿沅就指望着这些金条生活了,拿来投资做生意的话,宋璟觉得凭着现代人的智慧一定可以马上发家致富了。
谢玹慢悠悠地说:“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你放在床底下的金条已经被我收缴,入了官账。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我就不治你私藏之罪了。”
什么?
宋璟大惊,支支吾吾道:“那金条是我…不是…”
谢玹:“那三根金条是陛下赏赐给威远侯府的,上面刻着忠勇体国四个大字,前一段时间侯府失窃,丢的就有这些金条。”
宋璟也知道整根的金条肯定花不出去,原本想铰下来慢慢花的,没想到早就被谢玹发现了。若真较真起来,私藏贼脏确实是要治罪的。
宋璟赶忙改口:“我原本就是想上交给府衙的,只是这些天事忙,忘记了!多谢大人及时发现!”
谢玹正色道:“虽然撒谎不是一个好习惯,但是下不为例!”
宋璟:“我知道了。”
早知道就不编瞎话骗谢玹了,自己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过他呢?
宋璟:“大人,宋璟还有一事相求,我和阿沅的家都在灵台县,我们想回去一趟。”
“可以。但是不要让别人认出你,我会让侍卫送你们过去。天黑之前回来,在离开深县之前,你们二人并不安全!”
是啊!宋璟和阿沅都是屠村中侥幸活下来的,若是让那个王爷的人发现了二人的踪迹,性命恐怕难保。
临走之前,谢玹还很贴心地送了两顶帏帽,带上之后到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宋璟和阿沅先来到了灵台县郑家。郑家也是灵台的大户人家,郑家的家主郑同光是武举出身,后来又在军中任过校尉,后来受伤便辞官还乡。
而阿沅的母亲出身并不光彩,被郑同光从青楼出赎出做了妾室。时间长了,从前的甜言蜜语变成了如今的冷漠轻视,没有了爱人的顾惜,阿沅娘亲从此便在这深宅大院中艰难生存 。
花魁从良,得遇良人的佳话不过是世人的臆想。
此时,郑家的宅子已经人去楼空,是剩下一个看家的老仆人。老仆人老眼昏花,并不认得阿沅,好在跟在身后的护卫给了些钱,这才让二人进去了。
郑家的宅子是一座三进的院落,阿沅和她娘亲的家在西北角的一个小院子里面。
“平时只有我和娘亲住在这里,家里面的大娘子讨厌我娘,也没有丫鬟愿意在这里伺候。院子里面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娘打理的,我们院子的份例常常被克扣,我娘就在这里的空地里面种菜,有点时候还能拿出去换一点钱。这个秋千也是我娘给我扎的。”阿沅摇着一架简易的秋千怀念着从前的点点滴滴。
“娘亲跟我说过,房间妆台下面的地砖藏了东西,是留给我的。”阿沅有指头抠起砖头,下面果然藏着一个箱子。箱子里面是一袋银子和一个簪子。
“小璟哥,我们又有钱了!”阿沅将钱袋高高举起,兴奋地对宋璟说。
宋璟接过钱袋,掂着很沉,不过这一袋银子跟三根金条比起来,还是差了太多了。
阿沅将银簪托在手上:“从来没有看过娘戴这个簪子。”
这是一个小巧的梅花簪,因为长年没有戴的缘故,银子已经发黑,抹去上面的灰尘可以看到梅花花蕊处刻着一个小小的“文”字。
想起阿沅的娘亲姓云,这大概是她们家中的传下来的信物吧!
“阿沅,这个发簪你保管好,说不定以后可以与你娘亲的家人相认。”
小小的阿沅蹲在地上,将那枚银簪抱在怀中,就像抱着自己母亲一样。
取完阿沅母亲的遗物之后,宋璟又悄悄地回了一趟家。还好宋璟的家在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面,这里几乎没有人会来。
家里面之前的东西都被搬空了,大概是邻居以为宋璟死了。还好老夏当时拉来的一车书还在,堆在柴房的杂物和稻草之间。
宋璟将书上的灰尘拂去,从前只觉得这些书是无用的累赘,既换不了钱,也当不了柴火,现在却觉得每一页纸都弥足珍贵。
宋璟和阿沅足足装了四个大箱子才把书装完,再回到深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宋璟一回来就被谢玹喊了过去。
谢玹此时没有在批阅公文,而是坐在观景台上对着一塘的残荷败柳。
宋璟:“盛夏已过,这池塘中已经是一片衰败了,大人为何不让人休整休整?”
谢玹轻轻笑道:“唐朝大将郭子仪曾经让工匠加固家中的围墙。工匠回答说“只见人自改换,墙皆见在””
宋璟明白了谢玹的意思,连忙附和道:“人事更迭,而风物不变。大人果然好格局!”
谢玹看着宋璟,然后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若科举登科做了官,必定也是一个逢迎上官的。”
宋璟猛得被谢玹揶揄了一趟,顿时尴尬得不知所措,只好假装低头喝茶。
宋璟心想:现在我和阿沅吃的你喝你的,傍着你做靠山,自然是应当对你处处顺从,拍你几句马屁那是应当应份的!
谢玹仔细看着宋璟那不知所措的样子,便不再玩笑:“两天之后我就要离开深县了,你们将东西收拾齐整。我也不要你们两个的路费,等你以后有了钱再还给我也不迟。”
“多谢大人,我会好好赚钱的!”
谢玹不悦:“你应该说,我会好好读书的!”
宋璟连忙点头:“是是是!我也会好好读书的!”
谢玹叹气:“罢了!我这几天事忙,没时间照看你读书,给你临时请了一个老师,他会指点你如何写策论,参加科考的!”
老师?
宋璟表现得十分诧异,几乎就要开口拒绝。谢玹却威慑式地看了他一眼,用眼神拒绝了他的拒绝。
“并不是要你拜他为师,只是传授你一些科场应试的常识。”
谢玹喊过下人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一个身着儒衫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进来,十分恭敬地俯首行礼:“学生沈和见过大人!”
谢玹端坐着抬了抬手:“不必多礼!我与你舅父乃是同僚,自当对你照拂一二。此番你要进京赶考,可随本官一同上路!请坐!”
沈和恭敬地答“是”,随后撩起后襟十分优雅地坐了下来,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在欣赏之余,宋璟看他越来越眼熟,总感觉在哪里见过这个读书人。看着他一脸和善的模样宋璟突然想起来,这是那天在城门给他和阿沅蒸饼和面汤的读书人。
宋璟赶紧低头,祈祷他不要认出自己。不过那日自己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如同乞丐一般,他只见过自己一面,应当认不出来。
谢玹见宋璟低着头,还以为他是腼腆,便指着他向沈和介绍道:“谦之,他是我母亲娘家的远亲,这次跟本官一起回京读书,本官公务繁忙,希望你能够在路上对他多多指点。”
宋璟不得不起身见礼。
沈和并没有认出他,而是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学生愿意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