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折了角的卷子,摊平,打断了她:“所以说啊,不嫁不就好了。”
“我要不是你妈,才不会管你。”看出来她不耐烦,妈妈一边说,一边把地上的袜子捡起来,又帮她把书桌上的东西归整好,“长这么大该懂事了。”
就您懂事。
一辈子都在为别人收拾烂摊子。自己家的收拾不够,现在还去收拾别人家的。
到嘴边想怼回去的话又被她咽了下去,类似的话她说过太多次,可每次说完后看到妈妈脸上复杂的表情,她又觉得自己的刺像扎进了软绵绵的泥土里。
她不相信血缘。所谓亲人什么的,原本就该建立在互相尊重互相扶持的关系之上。
对于她表哥一家,她根本不屑一顾,与其说是不在乎,而是她早就想清楚了对付他们的办法。
可对于妈妈,她更多的是心疼和无助,想做一个省心的“好女儿”,却有心无力。
她妈妈就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在她心里,“家”和“亲情”大于天。
她小时候家里穷,连电费都交不起,初中毕业就辍学,早早来城里打工供弟弟读书。后来遇见她爸爸,俩人日子依旧过得苦,靠卖盗版碟,胶卷维持生活,直到遇到贵人相助,事业才终于有些起色。
如今,她被养在家里,表面是个太太,实际却毫无话语权。被嫌弃学历低没本事,不能过问生意不说,还要应付亲戚们的刁难。偏偏她性格温吞,早已习惯凡事忍让。
但也正因为如此,黎雾才从骨子里抗拒这样的人生。像一条早已铺好的铁轨,笔直地延伸向远方,却从未问过自己想去哪里。
值得吗?
思绪再次跑偏,她摇摇头回神,抬眼看到陈忘野已经放弃了对她的物理指导。少年修长的手指正将卷子对折,纸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随后他整个人陷进椅背,像只慵懒的猫。
他低着头,正在懒洋洋地翻一本闲书。
书是从身后图书角拿的,书脊上还贴了标号贴。
图书角的书都是班里同学应语文老师的号召捐的,绝大多数都是些应付交上来的竞赛习题集,偶尔有几本封面鲜艳的言情小说,不用猜就知道是胡桃的杰作,正经书没两本。
黎雾瞥了眼封面,挑起眉稍,“你对这书感兴趣?”
陈忘野没掀眼皮,指尖捻过一页,懒洋洋应了一声,“一般。”
“那你还看。”
这么多书里,他恰巧拿的是她捐的一本。
他慢悠悠地翻到结尾,合上了书页,“物理你是不学了,那就不学,你对宇宙啊,量子啊原子啊也不感兴趣。”
“你就跟那歌里唱的一样。宇宙的有趣,我才不在意~”
“但我这不是还想提高语文吗。”陈忘野语调淡淡,明明是恭维的话,从他嘴里说出却总像讽刺,“看看我们满分作文大佬平常都在看什么。”
“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书?”黎雾问。
“这还不明显?”陈忘野翻开内页,露出密密麻麻的彩色标注,“花花绿绿的贴纸,荧光笔划的线,里面还夹了煤球的大头贴书签。”
"啊!"黎雾伸手去抢,“我说我怎么找不到那张汤圆的照片了,原来在书里。”
“我看完了,还你吧。”陈忘野把书推过来,书脊在桌面上划出细微的声响。
“这么快?能学到东西吗?”
“你都把关键点用彩笔标出来了,当然看得轻松。”
他的话说得轻飘,掀起眼皮,“不过光看你做的这些标记,也能知道你对什么话题感兴趣。”
听到这话,黎雾来了兴致,“什么话题?”
陈忘野答:“你书里写了个便签,上面有个问题,问了,但没写答案。”
他把便签举起,展示在她眼前。
——「为什么“她”似乎总是妄图背负母亲的命运,无法摆脱?」
“你找到答案了?”她问。
“写好了,给你。检阅一下?”陈忘野把便签递到她手里。
黎雾低头看,他的字迹飘逸清晰,墨迹被冬末初春的光线晕染开来:
「因为母亲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代代压抑和期待的集合体。她不仅是她自己,也是她的母亲,她母亲的母亲——一个循环的节点。而“她”身为女儿,也成了这个循环的一部分。
真正的摆脱,不是断开她的束缚,而是接纳她的局限。
她是时代的产物,“她”也是。
走一条和她不同的路,不是为了否定她,而是为了活成自己。」
……
“这么空泛。”黎雾故意逗他,“没有具体的解决方法?”
陈忘野扬扬下巴,“具体的事,你不是已经在做了吗,还用我赘述?”
黎雾撅嘴,突然良心发现了一般,“你都这么认真了,我这个老师是不是也应该给你讲讲语文,讲讲意象。”
“红豆我还是知道的。”陈忘野语气幽幽,“相思而已。”
大概是被陈忘野刚刚哼的那句歌词吸引了,胡桃戳戳手机,放了首歌,旋律从手机音响缓缓流出——
“宇宙的有趣我才不在意
我在意的是你牵我的手 而乱跳的心”
黎雾忽然笑了,“谁说我对宇宙啊,量子啊原子啊不感兴趣了。”
她把自己串的歪歪扭扭的手串在他眼前晃晃,递到他手里。
虽然寒碜,但也是心意。
她笑笑,语气轻快。
“用一颗红豆换一个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