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露辛讨厌和别人交流。

事实上，她独自生活的这些年来，没有和任何动物说过话，偶尔的肢体交流就是极限了。

大量失血后，梅露辛的脑子反而更加清醒。

她不放心米莉单独出门，更不想看见米莉和别的动物交流。

相比之下，梅露辛更愿意逼着自己承担交流的任务。

这里是她的领地，是她最好拿来练习的地方。

带着钱，米莉爱吃的食物，还有满身的血，梅露辛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到石屋前。

“你回来……啊？”

听见动静就探头的米莉有些惊慌。

梅露辛暗紫色的鳞片被大面积的干涸的暗红色血液覆盖，黄昏下，浓郁的血腥气和鲜艳的色彩撞痛了米莉的心神。

米莉跑到梅露辛身前，想扶她又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难道，有别的领主打进来了？”她颤巍巍地问。

梅露辛垂眼，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很突兀地说：

“我的伤加重了，很难再治好。”

她本就低沉的音色因为虚弱发飘，尾音都在颤抖。

短短一句话，处处都在印证她的话。

米莉急得打转，“把东西给我，那你快变成人，或者低头让我看看呀！”

恶劣的蛇把带回的东西高高举着，米莉想帮忙都够不到。

梅露辛又晃了几下，“按照我们族群的规矩，我现在应该找个地方，静静地等死。”

“你在说什么啊！”米莉浅色的眉毛皱到一块，很不理解梅露辛的做法。

受伤了就尽快治疗，为什么要傻站着说一堆似是而非的话？

米莉理解不了，尝试蹦跶着去抢包裹。

梅露辛缓缓低头推开她，又说：“我保护不了你了，我放你离开，不用管我的。”

米莉狠狠瞪了她一眼。

“我本来就不需要你保护，是你硬要保护我的。之前剩的草药我也装过来了，你快和我进去。”

“你不想要自由吗？”梅露辛的声音里透着蛊惑。

她在尽全力说服米莉，劝她扔下重伤的自己离开。

“想要自由是真的，那也不能这么要。相处这么久，你也没怎么欺负过我，我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抛下你离开呢？”

“想聊天的话，能不能进去再……”

为了说服梅露辛先治疗，米莉几乎绞尽脑汁。

“好。”

还以为要费点口舌的米莉睁大眼睛，没想到梅露辛会这么轻飘飘地答应她。

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米莉跟着梅露辛绕过石屋，去了石屋后面的小院子里。

她这才发现，后院里有一个池塘。

先她一步的梅露辛已经将大半的身体沉入水中，带回来的家具和食物被她安放在池塘边。

池塘里清澈的水瞬间泛起了浅浅的粉色。

米莉盯着从池底冒出来的几个气泡，暗戳戳想，假如池塘里的水不干净，梅露辛的伤口应该会发炎吧。

“梅露辛……”

提醒的话才出口，拳头大的蛇头就冒了出来。

不知怎么，米莉竟然从幽绿的竖瞳中，看出了很明显的雀跃。

等等，雀跃？！

“想和我说什么？”

米莉嘴张开又合上，再张开，讷讷地问：“你疼不疼？快上来吧，我给你上药。”

“不疼，见到你就不疼了。”

米莉一个箭步冲上前，蹲到池塘最边上，哆哆嗦嗦指着蛇头。

“我不管你是谁，快点从梅露辛身上下来！不准冒充她！”

什么跟什么呀，梅露辛本蛇才不会说这种话。

这几天来，除了米莉主动找话，梅露辛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就连答话都是一板一眼，不会多说什么。

米莉可不认为，梅露辛出门一趟就会变成这样。

兔子的反应让梅露辛觉得好笑。

她挑衅地歪头，故意说：“为什么不准冒充她？她在你心里有什么了不得的吗？”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冒充别人有什么意思。”米莉两颊气得鼓鼓的，愤怒但怂地望着眼前这条蛇。

“可是外面的防护罩，只有我能自由出入。米莉，是我。你很怕别人碰你的耳朵，不管是……”

梅露辛心情很好地证明自己的身份。

米莉懵了一下，立马打断她：“行了行了，不准说了。”

对方真的听话地闭嘴。

周围安静下来，米莉心里的火“腾”一下冒起来了。

“你居然骗我！”

“是你误会了，米莉，我很开心。”

米莉难得没被梅露辛的逻辑绕着走，她站起身，复杂地看着水中的蛇。

“从你回来开始，你就在骗我，对不对？”

怎么会有人一直忍着伤痛，只为了说一些不清不楚的话……不对。

米莉不由得后退两步。

得知她不离开之后，梅露辛行动的速度和姿态都很自然。

连重伤都是在骗她。

反应过来的米莉气得发抖，转身就要走。

没走出两步，身后就传来“哗哗”的水声。

“我也说了实话，不信你看——”

米莉咬着唇回头。

浑身雪白的女人缓缓从水中走出，身上的水滴到干燥的地板上，落下深色的印记。

和水渍一同落下的，还有鲜红的血液。

她的伤的确又加重了。

米莉不想和伤员计较，但依旧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想了又想，米莉还是选择离开。

梅露辛的头微微偏着，眼神始终落在米莉的背影上。

生气了，但她真的很开心。

垂在腿侧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大腿的皮肤，数到第一百三二下，米莉又抱着东西回来了。

温和的笑意彻底在双瞳中漾开。

梅露辛轻声说：“对不起，我错了。”

“转身。”

米莉表情严肃，没有因为她的示弱松动。

利用新伤来了一场试探，试探得到了很满意的结果，本就很听米莉话的梅露辛更是不会和她唱反调。

她顺从着侧过身体，还贴心地向前倾。

在米莉捣好药抬头前，梅露辛都没再说什么。

她心里明白，只要米莉抬头看一眼她的伤口，就肯定不会再对她心狠。

米莉善良心软，但她生来恶劣。

变成人形后，梅露辛的伤口也随体型缩小了不少。

但是现在，她肩胛处的血洞，和她原来蛇身上的伤口差不多大小。

米莉看见伤口的第一眼，就慌张低下了头。

哪怕和芙丽达认识了这么多年，米莉也没见她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艰难包扎好梅露辛的伤，米莉呼出一口气，木着脸拉开距离。

梅露辛意识到了，但依旧没说话。

“诶！”

高挑的女人又晃了几下，米莉扔下手里的工具，冲上去扶住她。

蛇本来就是变温动物。

没有阳光等外力的情况下，它们会保持极低的体温。

流了很多血的梅露辛更是如此。

米莉扶着梅露辛的手臂，手里像握着一块冰。

“你的衣服呢？”

“是在担心我冷吗？”梅露辛温柔地看向米莉，在兔子张嘴咬人之前补充，“衣服并不能让我感到温暖，穿着只会弄脏，压住伤口。”

在森林间流行的衣料都很特殊，怎么穿都不会脏。

但梅露辛还有后半句。

米莉只能“嗯”了一声，决定先把梅露辛扶回房间里面。

她其实没搞懂，梅露辛刚刚一连串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她做决定从来都遵从内心，没有梅露辛那么多弯弯绕绕。

想不通的事，米莉选择不去想了。

虽然梅露辛浑身赤/.裸，但米莉也不觉得有什么。

本质上还是动物，动物不穿衣服有什么奇怪的。

把梅露辛送进房间，米莉立马返回后院，把梅露辛带回来的东西拖了过来。

一上手，米莉心里那点气立马就泄了。

好——重——

梅露辛身上的伤那么严重，还要把这么多东西带回家，全是为了满足米莉的需求。

米莉毫不怀疑，如果只是梅露辛自己住，她连灰尘都不会打扫。

巨大的袋子被里面的物品挤得变形。

在袋口，米莉看见了熟悉的颜色和形状。

绯红色的，圆滚滚的。

是甜枫莓。

这个季节，整个森林里，应该都没有甜枫莓了才对。

才把东西搬到小屋前的楼梯下，蛇形梅露辛就出来了，长尾一挑，就把整包东西带了进去。

“这样会让你自在一些吗？”

察觉到米莉的眼神，梅露辛问。

心思又被猜中，米莉扭头，“哼。”

口袋里的东西被梅露辛一样样摆出来，放到合适的位置上。

一小袋甜枫莓第一时间被送到米莉眼前。

“不……”

一个没看住，梅露辛又开始干活了，米莉下意识要阻止，却被蛇尾按住了。

“现在是晚上了，你肯定饿了，快吃吧。放点东西，不会加重我的伤，你放心。”

挣不开梅露辛的束缚，米莉气闷也没用，只好坐着吃起东西。

“……你心情很好？”

已经打定主意不和梅露辛说话的米莉，因为梅露辛小幅度摇摆的尾尖破功，忍不住问她。

梅露辛看她，“很好，很好。”

比她前半生所有值得开心的时刻的心情加起来都好。

试探是毒药，是会割伤双方的利刃。

得到满意结果的梅露辛暗暗想，怪不得会有人对试探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