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佩拉的旅馆时，爱丽丝总感觉佩拉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她本来也没在意，但当她问起晚餐的菜单时，佩拉的眼神更奇怪了，就仿佛她是什么街头恶霸的女儿，搁这吃霸王餐来了似的。

等等，不会吧。

她有了不祥的预感，一问才知道，治安官只带走了那条项链，至于佩拉会因此损失多少，他压根不在意，还警告了佩拉说不要惊扰“贵人”。

造孽啊。

爱丽丝不忍直视。因为那条金项链，她住的房间显然比寻常住客的更好，她和龙消耗的食物更是又多又贵，现在佩拉完全是血本无归。她立刻说：“抱歉，一共是多少？我现在就给你。”

托佩拉的福，她那些从噩梦之森里采到的珍贵药草卖了个好价钱，比龙以为的还要高，现在还有不少盈余。

见她这个反应，佩拉松了口气，详细地报出了她的每项支出，耐心地等着她在一个破旧的小布袋里翻翻找找，看她掏出书、干粮、草药等东西，才终于找到了钱。

爱丽丝还不怎么熟悉这世界的货币单位，数钱数得很慢，但直觉告诉她，付完这笔钱后，她剩下的钱也不多了。她专心地数着，忽然听到佩拉以有些颤抖的声音问：“请问……您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的？”

她扫了眼，是一串在奥玛森林里摘下的罕见果实，搪塞道：“之前从别人那里买的。怎么了？”

“您能卖给我吗？我的孩子病了……需要这种果实。”

爱丽丝疑惑地“嗯？”了一声，想起她之前说旅馆里没有小孩的话。佩拉也想起了这茬，担心她不愿意卖，哽咽着补充说：“那是六年前的事情了……如果当年能买到这个，我的丈夫不会进奥玛森林冒险，孩子也不会……”

那么痛苦地死去。

佩拉啜泣着，又想起了孩子死亡时那双睁得大大的、无神的眼睛。

原来如此。

最终，这串果实抵掉了爱丽丝今天和未来两天的所有费用，双方皆大欢喜地收了场。等她回到房间时，龙已经变回黑猫的形态在里面等很久了。

“龙。”

爱丽丝在木桌前坐下，从布袋里掏出那几件首饰放到了桌面上。

一条金项链。

一条镶嵌了一颗巨大的蓝色蓝宝石的项链。

还有一枚绿宝石戒指。

她有点犯难。她本以为金项链是这里最不值钱的东西，怎么会是来自皇室的物品？其他的呢？要怎么区分？怎么脱手？

她拿着项链翻来覆去地看，终于在内侧的隐蔽处发现了一柄缠绕着荆棘的剑，很小，但刻得极其精细，整体造型和书上莱瓦帝国旗帜的图案非常相似。

好家伙，那治安官的眼睛也太尖了。

「是默尔莱王朝的象征，」龙说，「那时候，大陆上还没有莱瓦和其他国家，只有一个统一的默尔莱。」

“嚯……”爱丽丝对比着两个图案，发现只有剑身的纹路和荆棘的刺的数量不一样，“这是想表明自己承袭了默尔莱正统的意思？”

龙忽然问：「爱丽丝，你真的打算去那个猎人的家吗？」

在她离开治安局前，布鲁斯拜托了她代替自己去看望冬妮娅。

“嗯。”她边检查其他首饰边回，“我也想知道他怎样了。”

其他的没有。

爱丽丝松了口气，将首饰都放回袋子里。

她只是想让因她而脱轨的事情回到正轨上，仅此而已。

第二日，早早吃过午饭的爱丽丝离开了旅馆。她抵达奥兰德家所属的村子时刚到饭点，只有几个吃饱了的村民正在村口的大树下乘凉聊天。见她问起奥兰德，他们都劝她别过去，“奥兰德疯了，”他们说，“老奥兰德为了筹钱请神官还去赌博，现在欠了一大笔钱，天天在家里喝得醉醺醺的，要不是看在希伯尼子爵的脸面上，他们家早就被讨债的砸了……唉，可怜的冬妮娅。”

爱丽丝没说什么，谢别了村民们，走向位于村尾的奥兰德家。

「冬妮娅在后院里，爱丽丝，」龙的声音传过来，「她在唱，‘黑鸟落在枝桠上，啄下腐烂的果实’。」

黑鸟？

她这时已经走到了奥兰德家门前准备敲门，闻言不禁停下了动作。

为什么是黑鸟？

龙忽然又说：「她好像只会这一句。」

黑鸟落在枝桠上，啄下腐烂的果实。

爱丽丝失笑，停顿几秒，拍响了面前的木门。过了好一会，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道小缝隙，然后慢慢地被打开，露出一张与奥兰德颇为相似、只是五官更为柔和的脸庞，想必这就是冬妮娅。

“是冬妮娅小姐吗？”爱丽丝单刀直入，见她点头，接着说，“我叫海伦，受布鲁斯所托而来。”

门后的姑娘沉默片刻，侧身让她进来。进了门爱丽丝才看到，冬妮娅藏在门后的手里还握着把锋利的菜刀。以为是讨债的来了吗？爱丽丝如此猜测着，刚想说话，关上门的冬妮娅立刻就问：

“布鲁斯呢？他为什么不亲自来？你到底是谁？”

她刚刚不是报过名字了么……哦哦哦！

看着对方警惕的表情爱丽丝突然悟了，这是把她当情敌了吗？“请放心，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人，”她思考着措辞以撇清关系，“布鲁斯昨天被捕了，我是来替他传话的。”

“什么……怎么会突然被捕了……到底怎么回事？告诉我！”

“他抢劫了典当行。”爱丽丝简短快速地说，“他让我告诉你，‘对不起，没能实现你的心愿’。”

冬妮娅明显愣住了，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爱丽丝听见她喃喃地骂了句“傻子”，紧接着抿紧了嘴唇，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似的。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恰在此时，房子里的某处突然传来了一声玻璃瓶落地碎裂的声音，冬妮娅迅速回过神，解释道：“是我父亲，大概是睡着了不小心打翻了酒瓶吧，不要紧。”她看向爱丽丝的眼睛，又问，“你怎么证明你是我们这边的人？”

这要怎么证明？

爱丽丝再次傻眼了，眼见冬妮娅的眉头越皱越紧，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怀疑，龙忽然从窗外飞了进来，稳稳地停到了她肩膀上，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轻声对冬妮娅说：

“黑鸟落在枝桠上，啄下腐烂的果实。”

听到这句话，冬妮娅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了：“抱歉，我不是故意怀疑您，只是这几个月出了太多事，布鲁斯又……”

“你做得很好。”爱丽丝表示理解。

见鬼。

这下她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了，这对情侣极有可能是什么秘密组织的成员，而且，天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情侣！

龙早就发现了吗？

“那您来是因为组织上有什么吩咐吗？”

看她这突然热切的态度，大概当她是组织的中高层人物了。爱丽丝想着，直接提出了要求：“我来确认奥兰德的状况。”

“为什……不，没事。”她提得太理所当然了，冬妮娅有些困惑，但并没有拒绝，“他现在的状态比较稳定，请跟我来。”

她带着爱丽丝向屋子最尽头走去，停在一个上了好几重锁的房间前。“里面会很臭，您还是先捂住鼻子比较好。”她熟练地开着锁，“虽然我不太建议，但您如果愿意也可以进去。”

门开了，一阵浓郁的臭味扑面而来，即使爱丽丝捂住了口鼻也于事无补。借着从门口泄进去的光，她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蜷缩在房间最里面的角落里，似乎正快速地念诵着什么，但太快了，听不清。

怎么会变成这样？爱丽丝不敢细想，只能问冬妮娅：“你知道他在念什么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落入了房间里的男人耳中。冬妮娅正要回答，眼角余光留意到角落里的哥哥慢慢地站起了身，顿时伸手将爱丽丝拦到了身后。

“阿尔玛诺丝……阿尔玛诺丝！”

奥兰德疯癫的声音和狂热的眼神从黑暗深处伸出来，整个人更是猛地向门口扑了过来，却不知怎么的狠狠摔了一跤。爱丽丝刚松口气，却见他再次抬起头盯向她，手脚并用地想向她爬过来。

两个人都被吓得不轻，好在冬妮娅眼疾手快，在奥兰德爬出来之前狠狠地摔上门，又以最快的速度上了锁，这才将他挡在了门后，而奥兰德用力地捶着门，声音也变得撕心裂肺，几乎是迎面向爱丽丝劈来：

“阿尔玛诺丝！阿尔玛诺丝！！！”

龙凝重地说：「他记得你的声音，爱丽丝。」

“抱歉，我没想到他会突然发作……”冬妮娅眼里满是懊恼和歉意，“还好没伤到您。”

爱丽丝摇摇头，指了指大门，示意她准备离开了。冬妮娅自然不会有异议，她哥哥还在那儿不停地喊“阿尔玛诺丝”呢，太丢人了。

“那么，希望您下次能给我带来好消息。”冬妮娅将爱丽丝送到家门口，想起了什么，又自嘲地笑了笑，“不过，下次再见就不是在这里了呢。”

“你真的要嫁给那位希伯尼子爵吗？”爱丽丝轻声问。

“为什么不呢？成为贵族夫人对组织……对我也有好处不是吗？”冬妮娅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婚姻本就无关爱情，我分得清，请不要担心我，与其他人受的苦比起来，我这点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轻轻抱住爱丽丝的肩膀，压着声音在她耳边坚定地说：

“愿霍兰尔德与你我同在。”

爱丽丝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听到龙过去的名字，但此时此刻，她只能镇定地回以同样的祝福：

“愿霍兰尔德……与你我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