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的“神女”,尊重的“神女”,戏谑的“神女”,嘲讽的“神女”,愤怒的“神女”……
她早已被叫得形成习惯,听到孩子的声音后,她下意识地回了头。
但是那个孩子根本没有看向她,那个女人也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临风迟钝地意识到……她们不是在说她。
女人抱着她脏乎乎的孩子,没有嫌弃她又脏又臭还拖后腿,而是耐心地、温柔地,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孩子的背:“是呀是呀,是神女,神女在山上,她救了我们……”
临风突然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急促地呼吸着,才没让自己陷入窒息当中。她的视线突然有些模糊了,上手一摸,却沾了一手的湿润。
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指尖,如梦方醒,转头朝山中飞去,连一贯的小火云也忘了踩。
原本茂密的山林一片秃、一片焦,散发着焦土与鲜血的腥气。
她很快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人,因为此时明熹的身边,还站了另外两个人。
明熹躺在那两个人中间,安静地闭着眼睛,无声无息。
临风摔落在她的身边,一把拨开寇光,毫无形象地扑在了明熹身上。
她捏住明熹的手腕,突然松了一口气,跌坐下去,抬头看向简零:“她……她还活着?”
简零面露难色地对上她的视线:“她……是,她是……但是……”
“但是什么?”临风伸手按在明熹的胸前,“但是她法力库耗尽?那、那你们给她输一点吧!木术,对吗?”
“……还有土术,”寇光沉声说,“都耗尽了。”
“那你们……不是能输一个输一个吗?”临风低头看看,又抬头,“还有她的伤,不是应该赶紧用法力扼住吗?你们怎么不动?”
两人沉默着。
寇光没憋住一声哽咽,不忍道:“……没用了。原本明师妹用法术禁锢着伤口,还有挽回的余地,可她法力耗尽了,禁锢也就不在了,禁术侵入全身,没办法了。禁术伤手还能剔肉,伤了全身……还能怎么救?”
临风手里泛起红光,不管不顾地往明熹体内输入法力,但她胸腔闷得厉害,她的法力本来就没有恢复完全,此刻也剩得不多了。
简零长叹了一声,把手搭上临风的肩:“你要顾惜自己,法力库不能再耗尽一次了。”
“试试……”临风两眼专注地看着明熹惨白安静的脸,全然听不见周围的话,她一脸认真地把人横抱起来,站起身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寇光和简零忙上前扶着她。
“临风!”寇光说,“你……你冷静点,你要干什么?!”
“……试试。”临风自顾地喃喃着,“嗯,试试……可以试。”
说罢,就自顾自地抱着明熹飞走了。
“她去哪儿?!”寇光惊道。
临风抱着明熹,在一片狼藉的山上一顿搜寻,最终找到了一个被岩石埋住的洞口,用最后的一点法力把洞口破开。
她一个不慎,将明熹摔到了地上,连忙把人又抱起来,扛在肩上,扶着山洞的石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进去,每碰到坍塌堵住的地方就破一下,慢慢地走到了最深处。
最里面的洞穴还是完好的,原因无它——
这一处的洞穴周围,被镀上厚厚的金子。
意料之中,临风看到了一块两人高的、熟悉又陌生的“石头”。
九十几年前,她和一百多个同龄的仙门孩子一起,排着队走到这块石头前,轮流触摸它。
她还记得它的手感,凉凉的,滑滑的,和一块普通的石头没有什么两样。
但就在那天之后,所有人都换了一个称谓来称呼她,他们叫她“神女”,在需要钱的时候,会来找她变一点金银。
她的名字也被改掉了,从此变成了没有姓氏的“临风”。
近百年来,她无数次地觉得那声“神女”毫无意义,她就像一个造金的法器,不过是短暂承载“神力”的器物,旁人需要金银的时候,就敲敲她、抖抖她,取了金银,就又离开了。
小的时候,她觉得疑惑,只是能拿出一点金子,就能被称为“神女”了吗?
那凡间那些没有修过术法的富商、权贵,不也可以被称为神女吗?
可为什么仙门的人都瞧不起没有修法的凡人,并不会因凡人有权有钱,就高看他们一眼?
她也没有法力,仙门也瞧不起她。可他们为什么还要把她奉为神女?
后来她翻看古籍,知道他们信奉圣玉,将那块石头奉为本门至宝,也就爱屋及乌,把承接神力的人称为“神”,但这依旧没有解答她心中的疑问。
事到如今,临风依然没有想得很明白。
不过,都不重要了。
她缓缓地把明熹放下来,用一个舒适的姿势把她安放好。又捡起一块石头,按照记忆,在明熹和石头之间,画了一个法阵。
法阵连上最后一笔,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石头静静地立在它的宝座间,没有任何的动静。
临风也不意外,她面色平静地站在石头前,时隔百年,再一次地触碰了它。
闭眼酝酿片刻后,临风手中炸出了刺目的白光——
石头终于动了。
它缓缓地绽出纯白的光芒,在临风的触碰下一点一点地震动着,愈演愈烈,几乎要从“宝座”中跳脱出来。
临风双手将它按住,手中白光成倍地亮起,在她汇聚力量震动石头的同时,石头也在源源不断地为她提供后备。
石头不堪重负地颤抖着,既像是不堪承受,又像是兴奋至极,疯狂地回应着临风的触摸。
临风的胸口一片饱胀,手指几乎没了知觉。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她手下的东西……
突然消失了。
临风在一片尖锐的耳鸣声中睁开眼,看着面前空荡荡地“宝座”,身影脱力地一歪,跪倒在了地上。
她慢慢地膝行着,挪到了明熹的身边。
她松了口气,看也不看地倒了下去,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没有去探明熹的脉,也没有低头去看明熹的伤。仿佛结果根本就不重要;仿佛她做的这一切,有用无用都是无妨。
“……你听到了吗?”临风面色平静地闭上眼,一滴残存的水珠从眼睫中挤出,沾上了明熹的脖颈,顺着锁骨淌入她的后领,“他们叫你神女啊……”
洞窟建在山体深处,常年阴寒不见日光,寒气隔着薄薄的衣物,一点一点地剐蹭着临风的肌肤。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那通动作,她总觉得自己手脚发冷,身下的人也没了从前的温度,怎么捂也暖和不起来。
但她还是放任自己的意识陷入沉睡。
她就这样趴在她的身上,将自己的每一寸都和她贴合在一起,在寂静安宁的山体深处,觉得无比的踏实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