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排成了在协会内十几年都难得一见的奇异景象:三个记录员大步走在最前面,而四位一流的驱魔师则被落在后面。
黑镇没有危险。
这是协会得出的结论。
但这四位可不这么觉得。
庄遥生亲眼在安吉尔副本的雪山中见过残忍又巨大的龙,它们的逻辑不能以人类的思维去理论。
魏清亲身在时钟面前遇见过如同风暴一般黑压压的鸦群。虽说当时被蒙住双眼无法看见,但走上千级台阶时背后传来的躁动与施压胜过现实中的任何一场滔天巨浪。
夜曼曼的危机感则取决于【妄想症】给她带来天然庞大的亲和性。要让巨大的想象变得合理,不仅需要近乎于狂妄的自信与张扬的想象力,还要对环境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事无巨细。
唐则是亲眼看到了唐瑜的消失。她认为,不管这个副本的存活率有多高,如果里面一直盘踞着一条可以随便把某个驱魔师抓走的黑龙,就是对生命的绝对威胁。
于是这四位特立独行的驱魔师不约而同地想要脱离队伍行动。
最后是庄遥生抛了个硬币,把魏清和唐留下保护记录员。
唐虽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但想到是随机抛出的结果,也只能不情愿地接受。
“先说好,我不负责保护魏清。”唐起手给自己甩掉了一个包袱。有时候,新人驱魔师比记录员还要难带。
庄遥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心想到时候谁保护谁还不一定。末了还给魏清使了个眼色,让他别跟着学唐的作风。
魏清眨眼回复,似乎理解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理解。
应该……无伤大雅吧?
庄遥生和夜曼曼确认了一些事项,绕着黑镇的外沿,选择了从侧面进入。
黑镇的建筑大都和它的称谓风格统一。灰色和黑色的屋墙构筑起狭窄倾斜的巷道,街上很少看到食物以及垃圾。
在缺乏律法的黑镇,这不是整洁规范的体现,而是生气的缺失。
“黑镇的法则有三条,不要相信居民,不要相信黑鸦,不要接受魔女W的馈赠。”夜曼曼重复了一遍谭继告诉她的黑镇法则。
“不管相信与否,我们都不能与魔女为敌。”庄遥生踩了踩不平整的青石砖地面,惊讶于底下居然没有排水系统。
没有排水系统,就意味着黑镇里不会下雨。
那整个地基的倾斜又是因为什么?
“很简单的道理,副本是现实的映射。如果我们在副本中对魔女W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那么难道现实中的魔女W难道会装作视而不见?可惜协会总是忽略这方面的问题。”夜曼曼望向黑塔被隐藏的方向,充满了担忧。
“如果哪一天,协会真的通过系统拥有了杀死魔女W这种角色的力量,恐怕会很快遭到反噬的吧。”
庄遥生苦笑了一下。确实是这样。
在将来的某一天,当协会能够损坏甚至推倒界碑,将会产生一个连金鳞都想逆转时钟逃离的未来。
“系统给予的力量改变了一部分人。在不同的副本之中穿梭,让他们淡化了对生存的妥协态度。换句话而言,我们已经不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我们变得贪婪,想要掌握时间的意义。”
黑镇的楼房都只能从内部上锁。因此若是想要过夜,只需要在入夜之前进入空置的房屋,然后拉上插销。
夜曼曼走进家徒四壁的一间屋子,为即将发生谈话的二人倒了两杯热咖啡。
她的眼神坚定,一点都没有回头的余地:“协会即将召集开庭审判异端。除了在审判中苟活之外,我们应该还有其他更好的路可以走。”
“比如说,拆了这个该死的协会。”
“拆”这个字眼,在很多人眼里可能没有准确的概念,也没有力度。
但是对庄遥生和夜曼曼这样的精神系技能者来说,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那相当于把他们肢解成一份一份,却要维持正常人的一举一动。
因此,这个用词也很精准。夜曼曼的目的不是要协会覆灭,而是排除其中作乱的那一部分。
“你想怎么拆?”
按理说,他们的技能只存在于副本之中,一旦脱离了系统,就什么也不是。
夜曼曼抬眼,好像在说一件根本不重要的事:“那就创造副本。”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此时此刻,庄遥生第一次觉得坐在自己对面的不是一个刚完成18岁成年礼的小女孩,而是一个厌倦了年岁的时间怪物。
创造副本从而获取世界之外的力量,杀死对方,简直就是自暴自弃的行为。
“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夜曼曼点了点头,“很快协会就会召开生物法庭,如果我们谈判失败,我会跨过界碑。”
听起来界碑只是一道小小的门槛,抬起脚就能轻轻松松越过。
“界碑是什么?”庄遥生问道。
夜曼曼的回答轻描淡写。
“是与神明对峙的资格。”
魏清与唐极为别扭地跟在三位记录员身后,任由他们对黑镇的可见外观写写画画。
“我说,你和庄遥生是什么关系?我可从来没听说过爱德华的学生已经出师,另外收了新人带副本。”唐根本就不关心记录员们的死活。他们是留在这里也好,哭喊着滚出去也罢,她的任务只是代替唐家来见证。
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她也会遗憾地向本家汇报唐瑜死于副本中的意外。
魏清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唐家尚未入局,但那也不意味着他们值得信任。
“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唐的嘴从来没说出过什么好话。
不过这种描述也很贴切。
他们走着同一条路,却最终会因为界碑分道扬镳。
“猜错了。我们是恋人。”魏清的右手无意识地握紧了左手手腕。
他的语气在一瞬间执着得近乎可怕。
“我们相识的时间,并不亚于夜曼曼在副本中度过的时间。”
不远处的记录员在招手,似乎是找到了可以过夜的空屋。
在黑镇中,有数量客观的空置房屋,没有人知道它们是用来做什么的。
“你挑一个,剩下两个我负责,我们分开过夜。”魏清歪了歪头。
虽然看不清顶部的光源,沉重的空气也在暗示着此地正在步入充满危险的夜晚。
唐有些迷惑地看了一眼这位张狂的新人。
然后欣然接受了他自取灭亡的行为。
“可以。话最贱的那个人交给我。”
黑镇的黑夜并不恐怖。
若是行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还能看见路灯微弱的灯光。
庄遥生和夜曼曼一前一后,就着光前进。
“我们是不是来过这里?”
“没有吧,这棵草我没见过。”
庄遥生手一挥,墙角出现了一棵一模一样的小草。
“你确定?”
夜曼曼噤声,盯了墙角一会儿。
第三棵草油然而生。
夜曼曼:“……”
庄遥生弯腰,拔掉了两棵因幻想出现的小草:“所以说,我们现在到底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