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行走了很久,庄遥生总算是看见了一点灰暗的辨识度。
那是一颗巨大的红白相间的糖果,被画在斑驳的墙面上。
千成烨从来没说过自己的房间是什么样子,可是庄遥生看到这里的第一眼,就认出了房间的位置所在。
这是302的次卧,房间里没有床铺,只有一张椅子,以及一个面目全非的人。
准确地说,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庄遥生小心地绕过地上的红字,来到千成烨旁边。在现实中天亮后,这里的一切都会消失不见,可是痕迹消失了,难道在公寓中发生过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是该约一下布莱恩医生了。”丢下这样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庄遥生再也没看、也不敢再多看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
魏清扯下一块隔帘,擦干净手臂上血迹的同时裹起了从冰箱中找到的关键道具。
他一下踢倒了放有冰粉的桌子,把腿搭在上面:“让我斗胆想想,302学生为了个人兴趣谋害了同居舍友,402女士为了解放压抑谋杀了男友,那么您又是以什么理由杀害了共同生活至今的儿子呢?”
魏清细细看着手指间残留的血迹:“是在发现了他购买并囚禁孩童的时候,还是在发现自己失手毒杀了实验样本?”
他垂眼等待尸体被黑暗吞噬,然后给她注射了半支抗生素。白天的时候听庄遥生讲过,这支药是吊命用的,只能撑一时,终究改变不了命运走向。
“喂,等等,她还没死。”
听闻此言,黑暗明显地犹豫了一下。在做出对象未死亡的判断后,就和退潮一般又重新褪去了。
“真是听话。”魏清眯起了眼睛,拍了拍婆婆的脸:“你还没承认,是不是因为害怕被迁怒才下的杀手?”
嫌犯没有回话,或者说她已无力发出任何一个音节。
“嗯嗯,我知道了。”魏清把剩下的针剂全部注射完毕。
是药三分毒。续命的良药一旦使用过量,也会变成催命的符咒。
冷眼看着地上的人拼命挣扎,魏清连多余的愤怒都没有分给她。下一步,就要锁死202的房门,转身提头去201见曾经的受害者。
“要是让庄遥生看见就不好了。”魏清自言自语道,掰断了202的钥匙。
红字一直如影随形地跟在这位玩家身边,自从她告诉了这个人千成烨所找到的情报后,就没有再显形过一次。
因为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到底是谁教他可以把副本的BOSS们的手脚折断拖到现场拷问的?
又是谁教他可以把执念人偶全部从高楼丢下去摔个粉碎的?
最最最恐怖的是,他每从一个房间出来,都会把钥匙销毁,还在门上留下“已调查”的血迹字样。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到底谁才是红字啊???
红字乖巧安静地等待可怕的人把头颅交还给201的无头尸体,然后充满不安地等待自己被黑暗吃掉。
他应该不会再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了吧?
不会吧?
不会吧?
就在黑暗行迹至脚踝的时候,可怕的人有了动作。
救命啊啊啊啊啊!!!!!红字无声地呐喊道。可惜现在的她已经无法再在墙上乱涂乱画了。真的有什么想说的,也只能说给自己听。
“可怕”的魏清换了个站姿,继续观察。
还好还好,他没打算做什么。红字松了口气。
就在被进食快要完成的时候,另一个玩家破门而入。
这个人红字没有见过,看起来是新来的。
快快快!和可怕的人唠唠嗑,拖延一下时间!别让他有进一步的动作!
“魏清,你没事吧!”
魏清把手往后藏了藏:“嗯。我能出什么事?”
“那些门上有你的字迹,都解决了?”
魏清点了点头。201内的三具尸体已经被清一色地列成一排,都镀上了一层梦幻的黑色。“腐烂程度最高的那具是因为药物注射而死,我已经求证过了。”
啊?如果红字还能写东西,现在应该在四面的墙上打出一连串的问号。
你费了这么大劲又是损毁钥匙又是写下血字的,合着就是为了告诉队友你做了多少进度?!
哦,差点忘了,还有隐瞒自己做出这些进度的方式……
红字又极度渴望在墙上打出一连串的点点点来表达自己的无语。
“现在做什么?”庄遥生站在魏清旁边,加入了观察黑暗吞食过程的队伍。
“看看它们要去哪里,跟上去。那里应该就是梦境的出口。必要的时候最好把它们在副本里面处理掉,系统的虚拟产物不能侵入现实。”
庄遥生听闻,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红字不可打出单个标点符号)
怎么就赞同了?处理掉?赞同???
就在怀疑已经逝去的人生时,红字猛然想起这个白头发问起门上的血字时,说的是“都解决了?”。
解决?解决什么?是红字想的那个解决吗?是可怕的人做的那种解决吗?
你们居然是同类吗!!!!!
红字含泪度过了在虚拟中的最后一秒。所以说真的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比如眼前的两位,都只是作恶多端的一丘之貉罢了。
果真和魏清所言一样。在被黑暗吞噬殆尽后,尸体便开始动作,一开始只是缓慢扭曲,过了一段时间后便强行运用不堪重负的破烂四肢,开始往窗外的某个方向高速移动。
庄遥生的反应更快,几乎是和“向导”同时起步,很自然地牵起魏清的手就一起坠入窗外的黑暗中。
这一次没有失重感,也没有碰到任何地面。
他们就在无尽的黑暗中不停地下坠、下坠、下坠,然后跟随“向导”来到了一个黑色中的缺口。
“协会和宴请双方都想在《黑镇》测试副本上做文章。我们没有时间准备,只能随机应变了。”庄遥生借力踩了一下魏清的膝盖,掷出蝴蝶刀扎进了黑泥人偶中。
在伊亚哥捷嫌弃的咋舌声中,本可以彻底逃离的人偶慢慢停滞,腐化成了一滩肉泥。
剩下的一具也在靠近缺口的瞬间化作了飘扬在虚空中的灰烬。
看来系统并不允许它们离开。
“没关系,不要紧张。运气好的话,我们可以同时把夜曼曼、魔女W、还有一张王青交给我的底牌一起纳入囊中。”魏清俯身,靠在庄遥生的肩膀上安慰道。
“魏清,你说副本到底是什么?”
“是系统的产物。”
两个声音挨得极近。
“那我们驱魔师又是什么,总不可能也是系统的产物吧?”
“是无名的战士。”魏清不由自主地把精瘦的腰肢搂得更紧了一点。
“那我们最初是在和什么作战?”破开梦境的虚幻曲折了二人的存在,庄遥生的声音变得有些发颤。
“和副本的映射本身,”魏清望向黑不黑白不白的前方,“如果有痛苦,就用时间与人情去抚平;如果有灵异物件,就妥善封存;如果有世界的裂口,就封闭修补;如果不幸撞见界碑另一侧的生灵为非作歹,就用武力将他们捉拿或以性命相搏。”
“你有从时钟中看到系统的来源吗?”
魏清摇了摇头,神色黯然:“但是我觉得廖信的事件还没有结束。你觉得他要是牵扯其中,会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雇员。”庄遥生回答得斩钉截铁。
每一位驱魔师的资格证都由协会颁发,就算是谭继这样的顾问也会留有明确的编制。廖信在协会内没有任何相关痕迹,那就只能是协会雇佣的专业人士。
“你认为协会需要外人来维护什么东西?”魏清就差把答案贴在脸上了。
只要能证明,廖信曾经受协会雇佣前往维护过系统,然后又被牵扯到了恶魔与步家的事情当中,那么无因坠楼事件就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方向。
“但凡我们去见步涟漪,就免不了再次和《村庄》中的那位碰面。”
魏清亲了亲庄遥生灰白色刘海下的额头:“好消息是,我们至少可以问问她金绯都遭遇了什么。坏消息是,我们要面对的恐怕不止一位敌人。步家闭塞保守,反对系统的同时又同意摧毁界碑,立场相当矛盾顽固。”
“带上李舜,步家向来受制于李家,让他俩去吵架就好了。”庄遥生毫不留情地把烂摊子推给自己非血亲却胜过血亲的好兄弟。
梦境的终点是消逝。
在庄遥生和魏清真正苏醒之前,他们都没有办法判断消逝的究竟是梦境副本还是他们自己。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入房间,照在着装整齐并排躺在床上的二人。
简直像排排趟等着入葬。
庄遥生扶额坐起,在心底感慨了一句这幅奇妙光景,伸手推了推旁边的魏清试图把他叫醒。
但是……现在好像不太适合……
庄遥生看向因日升月落自然现象而突然精神的小家伙。
可惜太晚了,魏清不仅瞬间清醒,还一个鱼打艇坐起来和他一同观赏。
“……”
“……”
“协会会派人彻查介入现场的每一个角落,”庄遥生羞耻到伸手捂住魏清的双眼,“所以我们最好还是别在这里。”
“我知道。”魏清蒙眼摸索了一会儿,也捂住了庄遥生的眼睛,“那我们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好了。”
嗯嗯这样最好……
等等,这种哄小孩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还有诡异的相互捂眼自欺欺人的行为?
说到底其实已经发生了的……超越朋友的关系……
一想到这里,庄遥生的脸更红了,捂眼的幼稚动作也光速撤回。
“终于意识到了?我还以为那只是一个梦呢。”魏清发出轻笑声,舔了舔嘴唇,“那亲爱的庄遥生先生,我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同居舍友?”
“朋友?”
“前辈?”
“还是战友?”
魏清把每一个不合适的关系都一一列举了出来,每说完一个词,他的笑意就多一分。
庄遥生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有过这么被动的局面。该说对方不愧是魏清呢,还是说不愧是青铜时钟上窥得一切的乌洛波洛斯的首席弟子?
再去讨论世界线的差异已经没有意义。现在面对面的,就是庄遥生本人和魏清本人。他们一个没有踏上界碑,一个没有陷进交易的深渊。事到如今还是走到了与其他世界线类似的情况。
“你觉得呢?至少我们还没到地下情的糟糕局面。”
不管是庄遥生还是魏清,都对第三条世界线平行发生过的事情一清二楚。
魏清的脸色一黑,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太美好的回忆。不过这种阴沉的表情转瞬就消失得一干二净:“麻烦忘记掉那些我根本没做过的事情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