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了整夜,天微亮时,雨水小了一些。
宋含山推着木筏停在水流缓和的一片区域,一些树木被冲撞,折断后浮了上来。
浑浊的水面开始出现漂浮的杂物,树叶树枝、野菜杂草,还有一些木制残骸,一看就是人类编织的物品。
顾阅川将自己缩成一团,看着木筏周围的漂浮物出神。
宋含山被水面的物体吸引,腕足一翻,朝不远处的水面游去。
他回来时拿拖着一张一米半长的竹木制天窗,已经被洪水冲击成要断不断的两大块。
顾阅川眼尖的看到上面缠绕的铁丝,这是好东西啊!
他都后悔离开石洞时忘记取下栅栏上的铁丝,不过当时情况紧急,他们确实也顾不上太多。
宋含山取下固定天窗的铁丝,以掌心做轴缠绕成圈后,暂时固定在顾阅川的背包上。
远远似有浮木飘过,宋含山下意识想挥动腕足推开,雨帘下的视野不及平时,直到靠近他才发现那不是浮木。
肿胀的皮肤苍白皱缩,像泡发的饼干圆圆滚滚,雨滴拍打其上,令他翻转了身体,变形的五官轮廓模糊,外翻的嘴唇中还夹杂着泥土和杂草。
突如其来的画面让顾阅川产生了难以抑制的生理不适,他紧紧抓着宋含山的手,“快,快上来,离他远点。”
宋含山圈住一根浮木,用木头将尸体戳向另一个方向,顺着水流远离木筏。
这次他不在犹豫,翻身爬上木筏,随着重量的增加,木筏边缘在水中沉下又起浮。
顾阅川取下衣服围在爱人腰间,他先是仔细地检查了对方的双腿,又看了身体其他部分,确定没有外伤,才摊开编织袋搭到对方身上,自己再钻进他怀里,用体温温暖爱人。
天色大亮后,宋含山和顾阅川掏出猎刀,就着身边的浮木削出两根木桨,划着木筏躲过一具又一具飘来的尸体。
这些人中或许是不会游泳,又或是躲在地下穴屋中没来得及离开。
大半年没下过一场雨,结果一来就是个大的,打得人措手不及。
宋含山遮住爱人的眼睛,把对方的脑袋按向心口,“别看,别想。”
顾阅川顺从地靠着他暗自叹气,是啊,想那么多有什么用,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早该习惯的。
随波逐流间,宋含山控制着方向,尽量不让木筏朝着湍急的水域靠近。
顾阅川取下拴在背包上的一串空塑料瓶,脚下的水里不知泡了多少尸体,虽然还有一壶饮用水,但也坚持不了多久,趁着现在有雨接一些备用。
水滴落在瓶身上,发出啪啪的脆响,嘀嗒叮当的像在唱着节奏之歌。
顾阅川蹭了蹭温热的胸膛,小声哼起一段旋律。
耳边胸腔震动,宋含山和他哼起了同样的旋律。
“rhythm of the rain?”
宋含山看着爱人,吐出一串英文。
顾阅川扯出一个笑容,“是不是不太应景?”
“确实。”宋含山揽着他的腰,“失恋者的独白,怎么,你失恋了?”
顾阅川梨涡隐现,“不,我的恋人可爱我了。”
“是吗?”宋含山放下桨,“那你爱他么?”他好久没听到对方说爱了。
顾阅川轻声道:“我真的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他,一个人的生活会是怎样......”
一个人上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睡觉。
然后当灾难降临,再一个人苦苦挣扎,最大可能就是在地震发生的时候于睡梦中离开。
没有遇到宋含山的话,他觉得这样也不错。
可现在不行了,是人就会贪心,如今他只想和宋含山白头到老。
他们认识的时间还是太短,生病时的嘘寒问暖,高兴时的开怀大笑。
白日的温柔,夜里的体贴,那些需要铭记的相拥画面还不够饱满,撑不起时光长廊,建不好记忆殿堂。
还没享受够独属于他的温存,他舍不得。
“你还没说,你爱我么?”宋含山紧追不舍。
顾阅川看着他,眼角被雨滴砸了一下,就这么无声地哭了出来。
“!!!”宋含山手忙脚乱,这是怎么了?!
外人面前坚韧凌厉的顾阅川,突然掉起久违的豆子,宋含山摸不着头脑的同时也吓了一跳。
“怎么了?好了好了,我不要你说爱我,咱们不说了,不说了。”他用指腹擦去对方的眼泪。
湿润明亮的眼眸看着他,仿佛盛满星河。
“谁说我不想说了!都怪这个莫名其妙的雨!”顾阅川抱住宋含山的脖子,雨太大,激发了他所剩无几的多愁善感,情不自禁想到没有宋含山的画面,忍不住就要落泪。
“我爱你,爱死你了!你烦人,你讨厌!”顾阅川胡言乱语,仰头吃住对方的嘴唇啃啃咬咬,誓不放松。
宋含山的笑声被堵在喉咙里,他轻拍爱人的肩膀,放任对方的情绪化。
稀里哗啦的雨声成为背景伴奏,触发着人们心中的火热。
久久连接的地方被松开,两人嘴唇都红红的。
“我喜欢你喊我老公的样子。”宋含山眸深似海。
顾阅川给了他一拳,“流氓。”
“???”宋含山一脸无辜。
“我也是你老公,你怎么不喊。”顾阅川理直气壮。
“老公。”
“......”
顾阅川嘴唇蠕动,“不是你这样叫的。”
他凑到对方耳边,把两个吐字柔声喊出一股缱绻温存的勾缠之意。
宋含山眼底暗涌,“真好听,以后摸布就这么叫,我爱听。”
顾阅川懒懒地横了他一眼,就现在这环境还摸布呢,先找块陆地再说吧。
洪灾带给人的精神压力就这样被两人在插科打诨中冲淡不少。
雨量渐小,他们准备再次划桨,一股洪流从侧前方涌来,木桨快速划动,堪堪错开水域边缘。
顾阅川抹了把脸,”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是浮木。”水流带着别处翻滚的浮木来了。
树木上的黑点蠕动,顾阅川揉了揉眼,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那儿,是不是有活物?”他指着一处道。
宋含山凝神细看,“好像还真是,黑黑?”
“黑黑?!真的吗?”顾阅川想站起来,木筏晃了晃,逼得人不得已又坐了回去。
浮木顺着激流越来越近,“咯!”不大不小的声音好歹没被雨声完全覆盖。
落汤鸡黑黑站在圆木中间跳脚,朝着顾阅川展开翅膀,却因完全打湿而飞不起来。
宋含山解开腰间的衣物,这种时候还得靠他。
“小心一点。”顾阅川担心地看着爱人。
宋含山点点头,先是将木筏往里推了推躲开激流主干,再一头扎进水里,灵活又迅速地接近黑黑站立的树木。
他冒头一把抓住黑鸡的翅膀,扭头对抗着水中阻力,几个翻滚间回到木筏边。
黑黑吃了好几口水,终于扑上木筏,抖动着浑身的水渍。
顾阅川拿起衣服为黑黑擦拭,好歹让它钻进遮挡物里,不用再淋雨冒风了。
宋含山见爱人噙着失而复得的笑容,也跟着笑了一下,看了眼阴沉的天空,他也不上去,再次推着木筏躲开时不时突然出现的急流。
没有水下地形和太阳做参照物,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漂到了哪里。
好在旁晚时分,雨声初歇。
顾阅川和宋含山一天都没吃东西,趁着雨停,赶快解开背包查看。
登山包里的肉干和干菜被扎实的塑料袋保护得很好,顾阅川快速取出糖渍肉干和一点蘑菇野菜,重新裹好放回背包。
黑黑的羽毛已经干掉大半,它现在也不挑嘴了,蘑菇干野菜干什么都吃,顾阅川还给它喂了一片肉干。
两个人类吃掉十几片肉干,又喝了几口水,宋含山选了些稍细的浮木捞起,五根劈开两半做成一排用铁丝固定在中央,另外两根砍成四节,挖空木筏的四个点位插进去做柱身。
顾阅川听宋含山的拿出了防水篷布搭在四个角上,用地钉固定做顶棚,因为空间小,篷布面积大,刚好垂在两边还能遮风挡雨。
在木排的正前方,宋含山还专门掏了一个可以从水里钻出来的方形孔洞,利用木筏遮挡身躯,必要时作为动力直接作用木筏前进。
他们动作迅速地搭好遮蔽物,刚进去把两个背包放好,雨声就再次袭来。
依然是暴雨倾盆,冲击水面的声音让人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清。
顾阅川庆幸还好他们的动作够快,他坐在隔水的木排上,屁股终于不是湿的了。
黑黑缩在一边打盹儿,精疲力竭找到顾阅川他们后,它终于可以安心地休息一下。
宋含山跳进木筏前方的孔洞中,仿佛掌舵的船长,时刻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顾阅川陪着他看了一会儿,熬不住眼中的瞌睡。
这样的大雨夜肯定是不敢两人一起休息的,宋含山也说了让他先睡,后面等雨小一些再和对方换班。
顾阅川没有多言,抓紧时间背一个包,又抱一个包,躺在木排上陷入深眠。
宋含山上半身撑在木筏上,时而躲过急流,时而划动腕足避开浮木和杂物。
木筏像一叶扁舟,载着两人一鸡,孤零零飘摇在广阔无垠的水面。
每躲过一次障碍物,宋含山便会回头看一眼睡着的顾阅川,担心晃动影响到爱人。
对方的小呼噜被雨声盖过,可宋含山还是察觉到了,对方就是他的烟,总能让他在疲惫的时候打起精神。
后半夜,顾阅川自行醒来,逼着一天一夜没睡的宋含山进去休息。
“我盯着呢,有什么会喊你的,赶紧去睡会!”他将人赶进棚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