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周末，小佳的爸爸又来到了“天使之家”。出乎商海意料的是，他还带来了一个男孩。原来小佳还有一个哥哥小杉。

小杉的性格看起来和弟弟很相似，都是胆子很大，而且好奇心强。来到“天使之家”，他没有表现出一点对陌生环境的紧张和不安，反而一来到这就把所有的病房都溜达了一圈，跟所有人都混熟了。

“这孩子，从小就特别皮，以前总是跟弟弟打架，抢玩具。”小佳的妈妈苦笑着说。

但是在商海眼里，这却是一个“满分”的哥哥。小杉带来了一个书包，他爬上了小佳的病床，好像在自己家里一般自然，然后把书包里塞得满满的玩具全倒了出来。

“小佳，我把玩具都给你带来了！”

小佳把那些玩具一件件拿起来，眼睛里闪着光。小杉躺在小佳旁边，两个人像在家里一样，旁若无人地玩了起来。

小佳的爸妈看着眼前这一幕，红了眼睛。小佳的爸爸说：“自从小佳生病后，小杉这个当哥哥的变化很大，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他跟着我在家的时候，总是把弟弟挂在嘴边，好吃的要给弟弟留着，好玩的要给弟弟买……”

两兄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于大人们的感慨全不在意。

第二天是冬至，兰姐提议大家一起包饺子，也好热闹一下。大家对这个提议一致赞同，妈妈们立刻行动起来，结伴出门采购食材。包饺子的地点选在悠悠以前的房间，这里现在还空着，厨房可以直接用。这天下午，这个空寂了许久的房间热闹起来，小佳、心心和贝贝的爸妈，兰姐和韩姐以及商海，一大帮人挤在这个小小的厨房里包着饺子，彼此说说笑笑，气氛好像过年一般轻松。

傍晚，沈大夫来了，她也加入了包饺子的行列。“天使之家”的二层小楼灯火通明，不断传出欢声笑语，惹得济世医院的其他患者不停地向这边张望。

饺子包好了，小佳和心心也被小心翼翼地抱来了这个房间，一起庆祝这特殊的“冬至之夜”。这是两个孩子第一次见面，却是性格相投，一见如故，很快就聊了起来。有意思的是，两个孩子见面就问对方得了什么病，语气自然得好像在讨论动漫和玩具。商海看到这些没有被命运善待的孩子，竟能以如此大无畏的勇气面对病痛的折磨，这让他竟感到一丝汗颜。

两个孩子的消化功能都已经非常弱了，吃不下几个饺子，只是简单尝了尝味道。疾病让他们非常容易就感到疲惫，所以他们的父母早早就把他们带回了病房照顾，只留下商海、沈大夫、兰姐、韩姐、小佳的爸爸和心心的妈妈。几个人收拾好碗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兰姐，时间不早了，你和韩姐该回家了吧？”小佳的爸爸第一次住在这里，还不了解情况。

兰姐笑着说：“我和韩姐都住在这呢，这就是我们的家！”

小佳的爸爸一愣，满脸疑惑。其实商海也一直在好奇这个问题，只是他一直没有问。

兰姐擦了擦手上的水，在桌前坐了下来，淡然地说道：“我离婚了，孩子在外地上大学。家里就我一个人，回去也没意思，不如在这里陪着这些孩子们。”

一直忙忙碌碌的韩姐也坐下了，说道：“我没结婚，也没孩子，这里跟我的家没什么两样。”她说这话时依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这是商海第一次听到她们说起自己的事。

沈大夫看了一眼兰姐和韩姐，眼神里满是感激：“兰姐和韩姐都是我的前同事，他们是很优秀的护士。我当时创立‘天使之家’，很多人不理解，甚至有很深的误解，不肯到这里来工作和帮忙，我连一个人也招不到。后来，已经退休的她们听说了，主动过来帮我的忙，‘天使之家’才能像今天一样运转。”

兰姐拍拍沈大夫的手背，对商海和小佳的爸爸说道：“沈大夫也真是不容易，她都已经是我们医院科室的主任了，在全国都很有名号，算得上功成名就了，偏偏要来干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找了很多家医院商讨合作，都被拒绝了。他们都觉得开立单独的儿童关怀病房是闻所未闻的事，不敢干！好不容易才跟这家济世医院谈成了，租了这个小楼。‘天使之家’运转的钱都是沈大夫从公益基金申请的。要不是沈大夫，很多孩子根本没这个条件……”

沈大夫笑着打断了她：“都是过去的事了，不用提了。现在‘天使之家’运转的很好，有孩子和家长在这里得到了帮助，我们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小佳的爸爸看着这三个女人，眼里满是敬意。

第二天，小佳的爸爸带着小杉回了南方，他还要接着上班，努力支撑起这个家庭。小杉走之前拥抱了弟弟，约定好了很快回来见他。小杉甚至懂事地来到商海面前，一本正经地说：“商叔叔，我弟弟就交给你了，麻烦你好好照顾他，有什么问题给我爸爸打电话！”

商海笑着摸了摸小杉的头，表示一定做到。

但是商海食言了。小佳的情况很快恶化下去，命运写好的剧本没有因为任何人的意志而改写。

淋巴癌终末期的症状开始在小佳身上显现，而且愈发凶险。他开始持续发烧，退烧药只能起到一小会儿的作用，没多久就又烧起来；小小的身体迅速消瘦下去，成了皮包骨，脖子却越来越肿，连带着呼吸都开始困难；全身剧烈疼痛，只能通过不断加大药量止痛……

但是即便如此，小佳依然保持了惊人的乐观和豁达。在难得的清醒时间里，他的妈妈就在他床边，两人开诚布公地讨论着生死的话题。

“妈妈，我什么时候死？”他一脸纯真地问。

商海正在一边记录小佳的病情，听到“死”这个字以一个稚嫩的童声说出来，他的心不由自主地猛地哆嗦了一下。

但是小佳的妈妈却完全没有避讳“死”这个字。虽然她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但是她的脸上却还是温柔地笑着的。

她摸了摸小佳的头，问道：“小佳，你害怕吗？”

小佳很认真地想了想，点了点头。

“不要害怕。还记得爸爸妈妈跟你说过的吗？如果有一天你太累了，或者太痛了，不想再醒过来了，你就可以放心地睡下去。到时候，你会去一个很大的花园，那里很漂亮，而且什么都有：有你喜欢的玩具，还有很多很多的好朋友……”

“可是我想你们了怎么办？”

“我们也会去的呀！那里时间过得很快，你只玩一会儿，就能再见到我们了。”

“到时候我们又能在一起了吗？”小佳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的。小佳，你不会孤单的。”小佳的妈妈轻轻地抱住他。

小佳似乎真的相信了，放心地睡着了。

当天晚上在用过安定药物后，小佳的一度停止了心跳。大家都以为小佳去了那个美丽的大花园，但是他居然奇迹般地又醒了过来。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小佳的倒计时已经走到了最后，但是他们依然无比欢喜。

“小佳是个坚强的战士！”兰姐眼含热泪地说。

“我知道为什么。”小佳的妈妈悄声说。“前几天他说，他不是不想去花园，只是不放心我们，怕我们留在这边孤单……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他又回来了……”

兰姐唏嘘不已。

商海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他赶紧走到角落里把眼泪擦干，不敢让人看见。在这个地方，他的职责是关照别人的情绪，而不能任由自己被悲伤控制。

但是说来也怪，这一次的眼泪流到嘴里，味道除了苦涩，却又多了一点温度。这温热的泪水流到心里，开始滋养商海枯瘠的灵魂，让他的伤口慢慢发痒，慢慢愈合。

这次清醒过来后，小佳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睁着清澈的眼睛，用力呼吸着，将全部的力气用在与死神的搏斗上。小佳的爸爸终于请到了长假，带着小杉来到了他的身边。一家人安安静静地相守在一起，等待最后的时刻。

在一个晴冷的清晨，小佳突然对守在身边的家人说了一句话：“爸爸妈妈，谢谢你们。”

这是小佳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当天下午，他永远摆脱了痛苦，飞去了那个美丽的大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