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疗接近尾声,康大夫来找他们,委婉地表示希望他们可以“互助献血”。
“手术用血量很大,现在又是手术高峰季,术前进行互助献血,可以保证患者及时手术,并且能够获得充足的供血。”康大夫对一脸不解的商海和童欣解释道。
“是把我献的血给我儿子用吗?”商海问。
“不是,你儿子手术中的用的血是从血库调用的,不一定是你献的血。互助献血主要为了保证全国这么多病人都有血可用,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全国的医院基本都有这个要求。”康大夫的表情也很无奈。
虽然还是不理解,但是商海和童欣都明白,要想让商子聪及时手术,这个血是非献不可。
护士给他们开了申请单,盖了章之后,商海和童欣拿着去了北京血液中心,每人各献了400cc的血。
在北京血液中心门口,有一些模样奇怪的人在门口徘徊,眼神飘忽,看起来无所事事的样子,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直到一个人把一张卡片硬塞到了商海的手里,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人就是传说中的“血头”。
他以前偶然在新闻上看到过,所谓的“血头”就是组织一群专门“帮”别人献血的人,用这种方式牟利。
“为什么有人需要找别人帮他们献血?花那个钱有什么用,自己献不就行了吗?”童欣小声问商海。
“谁知道呢?”商海也想不通。
然而第二天,当商海和童欣的血液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了这条地下产业链存在的原因了。他们两个的血液化验指导各有一项不合格,不符合献血条件。
商海和童欣一脸懵地问护士:“这个指标怎么回事?是说我俩哪里不健康吗?”
护士瞄了一眼他俩的单子,一副见惯不怪的表情:“这指标很多人都不正常,连喝了酒、没睡好觉都会有影响,不代表你们一定有什么病。”
“那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不能用呢?”童欣不解地问。
“献血也是要符合标准的呀!万一有什么问题,给病人输进去了,谁负得了这个责?”
这一下,商海和童欣没得选择了。他们翻出那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名片,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对方约他们在离血液中心有一段距离的巷子里碰头,举止神神秘秘,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那“血头”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口音很重,听不出是哪里人。
“你们几个人献?”“血头”问。
商海指了指自己和童欣。
“献多少?”
“一人400cc。”
“一共一千。”“血头”伸出一根手指。
“这么贵!”童欣吓了一跳。
“都这个价,你们找别人也一样,说不定比我还贵。”
童欣把商海拉到一边。
“这个钱花得值吗?咱们现在本来就没多少钱了。”
“不值,但是有什么办法,能不花吗?要是献不了血,聪聪就没法手术了。”商海反问。
童欣叹了口气,走回去跟“血头”砍起价来,磨了半天,砍下来100块钱。
“血头”收了商海和童欣的钱,问了两人的血型,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没过一会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两个人,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但是脸色黑黄,身体单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把你们俩的身份证给他们,他们一会儿替你们去献血。”
童欣看了一眼那两个人的样子,总觉得不太放心:“他们的血……能用吗?”
“你放心,”“血头”摆了摆手,“他们每天都帮人献血,血肯定没问题的。”
两个“血工”走了。商海和童欣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第二天,商海和童欣顺利拿到了献血证。
互助献血这一关过去之后,商子聪又住进了病房,开始手术前的一系列准备工作。
这一次,他被安排进了一个新的病房。同房间的病友是个比他大两岁的姐姐,她患的是神经母细胞瘤,经过治疗已经康复,过一段时间就准备出院了。
商子聪刚住进病房,就趁着商海和童欣不注意,自己转着轮椅偷偷跑到他上次住的病房去找关小涛。但是,当他再次来到那个熟悉的病房,却发现关小涛的床上躺着已经是一个陌生的孩子了。
商子聪看着那个孩子,大脑一片空白,问正在给那个孩子注射药物的护士:“姐姐,请问这张床上之前的病人呢?”
“你问的是谁呀?”护士问。
“他叫关小涛。”
“哦,他呀,”护士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好奇地看着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我是他朋友。”
“他前几天刚刚出院了。”
“出院了?”商子聪有点懵:“他病好了?”
护士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妈妈把他带回家了。”
商子聪脑袋嗡地一声,呆在了原地,直到被找过来的商海发现,把他又推回了病房。
病友姐姐是本地人,床边围了很多亲人和朋友,热闹非凡。因为她的病也治好了,大家都喜气洋洋的,商海和童欣也向他们道贺。商子聪看了这些人一眼,一头躺在了床上,默默地看着窗外,一整天都没有出声。
第二天一早,商子聪睁开眼睛,习惯性地摸出手机,赫然发现有关小涛发来的一条微信。
本来还有些迷糊的商子聪一下子清醒了,他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睛。然而消息确实是关小涛发来的,内容很长:“商子聪,我昨天晚上回到老家了。我离开家太久了,非常想家。你不知道,当我妈告诉我要回家时,我有多激动,整个人一下子精神起来,好像病全好了一样!有人给我妈介绍了一个神医,据说他的医术很高明,什么病都治得了,我们准备找他碰碰运气,说不定我也能治好呢?到时候,你的病应该也治好了,希望你能过来看看我。我们这的田里每到春天就开满了油菜花,美极了,你这个城里人以前可能没见过呢。打了这么多字,我有点累了,下次再找你聊吧,拜拜!”
一股热血涌上商子聪的心头,他毫不犹豫地拨了一通电话过去,但是对面却始终没有接听。
也许他在睡觉,或者有事没看到吧。他还能打这么多字,说明他的身体状况没那么差,说不定那个神医真能把他的病治好呢?
商子聪想着想着,入了神。
另外一边,郑淑容也赶到了北京,和她前后脚到的是商淳和单亮夫妻俩。
童欣事先帮郑淑容订好了医院旁边的酒店,虽然价格很贵,但是郑淑容一辈子养尊处优惯了,而且童欣不愿意让她发现他们现在经济窘迫的现实。商淳和单亮那边是他们自己订的酒店,没有让商海掏钱。
在病房,郑淑容看过商子聪后,把童欣拉到一边,悄悄问道:“孩子奶奶呢?怎么没来?”
“聪聪他爷爷那里需要她照顾,走不开,商海他妹妹和妹夫来了。”
郑淑容哼了一声,脸上现出鄙夷的神色。
另外一边,商淳也在和商海解释:“咱爸现在就跟小孩儿一样,特粘咱妈,一会儿见不着她都不行。她要是来了,我们都不知道找什么理由瞒着他,到时候他肯定不依不饶的,我跟单亮俩人恐怕都不一定安抚得了他。”
“你还用得着说这些吗?”商海苦笑道,“我早就告诉你们不用来了。这个手术本身没什么生命危险,主要是看能不能达到效果。”
“话也不能这么说,这么大的事,我们在家里怎么待得往?”单亮接口道,“爸妈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叫我农村二姨过去给咱妈帮忙去了。”
“太谢谢你了。”商海很感动,又瞄到他的手上还打着绷带,问道:“你的手怎么样?”
“没啥事,”单亮大大咧咧一笑,“过几天就好了。”
“总在车间干活,到底还是危险啊……”商海又忍不住老生常谈起来。这话从商淳不顾家人反对和单亮谈恋爱那天起,他就挂在嘴边上。然而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商淳和单亮也已经是老夫老妻了,两人看着彼此的眼神却依然充满着爱意。商海开始慢慢明白,单亮这个出身农村、工作和长相也一般般,又口拙嘴笨的憨厚男人,为什么自己的妹妹愿意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好了,”商淳说,“我去给妈打个电话,她让我看到聪聪立马给她汇报情况呢!”
晚上,商海请大家在饭店吃了顿饭。虽然交完手术费后,他们带来的钱已经捉襟见肘,但是他们不想亏待远道而来的亲人,也还想保留曾经的尊严。
饭桌上,郑淑容对商淳和单亮客套又冷淡。商淳夫妇早就习惯了她这个态度,倒也不在意,只把注意力放在商子聪身上。
饭快吃完时,童欣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一看到来电号码,她不由立刻皱起了眉。
“是谁?”商海看她这副表情,纳闷地问道。
“是段悦君的妈妈。”
“哦,可能是想问问聪聪的病?”
童欣没有说话。自从上次商子聪对段悦君大吼那一次泄露了秘密以来,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段悦君的妈妈一直也没有联系过她,更没有表示过关心什么的,她总觉得段悦君的妈妈找她不是为了这个事。
童欣接通了电话,刚说了一句“喂”,立刻被对面一大串急促的话给搞懵了。
“段悦君妈妈,你慢点说,我没听清。怎么了?”
“我说,你知道我们家段悦君去哪儿了吗?”对面,段悦君的妈妈语气高亢,显然是快急疯了。
童欣一头雾水:“这我怎么知道啊,我们在北京呢……”
“我知道你们在北京!”段悦君的妈妈打断了她:“前几天,段悦君跟我说要来北京看你们家聪聪,我跟他爸都没同意。昨天他又说到厦门他舅舅家去,我们想着孩子也大了,锻炼一下也好,就同意他一个人坐火车去了。结果今天我一问他舅舅,他根本没到他家去!”
“什么?你的意思是……”童欣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的意思是,我们家段悦君是不是上北京找你们家孩子去了?!”
童欣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话也说不出。段悦君妈妈的声音很大,即使没开免提,一桌子的人也都听到了。大家面面相觑,都被吓到了。
商海把电话从童欣手中接了过去,尽量平静地说道:“段悦君妈妈,我是聪聪他爸。你们家孩子没来找过我们,你们有打过他手机吗?”
“当然打过了!可是他都不接我们电话!”
“也许他还没到舅舅家呢?”
“怎么可能?这都过了一天了,他早该到了!”
“你们报警了吗?”
“厦门和黎州都报警了,现在还没有消息……”对面,段悦君的妈妈哭了。
“你先别着急,再等等警方的消息。我们这边如果有……”商海还没说完,对方就把电话挂了。
“这是怎么回事……”商海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
刚才这通电话,商子聪也听见了。只见他飞快拿起了自己的手机,给段悦君拨了过去。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商子聪的手机。
提示音乐响了很久,对面始终没人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