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十日,一连失踪九人,这使得国立第一精神病院内人心惶惶。
余下的二十八名患者中能自由活动的二十一名患者将院长团团围住,纷纷要求出院。
向罂看着焦头烂额的院长,暗忖:为什么失踪的全部都是病患,没一个医护?仅仅是巧合而已?
根据警方判断,失踪的八个病患应当都在国立第一精神病院内,不过警方还是在院外进行了搜索。
目前为止,一点消息也没有。
这令向罂愈发相信他们统统被怪物吃了,不然,一个人或是一具尸体警察兴许找不到,但足足八个人或是八具尸体,怎么可能都藏得这么好?
向罂突发奇想:如果是院方自导自演呢?
譬如,院方治疗不当,将病人害死了,抑或出于什么别的不可告人的目的,要利用那些病患?
倘若是院方自导自演,十天内九个人未免太过惹眼了。
而且院长明明知道他与边橙来了,何必顶风作案?生怕自己不被发现?
等他们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无功而返,再继续不好么?
他收起思绪,穿过人群,一把将院长拽了出来后,发问道:“院内有地下室么?地下室找过了么?”
院长答道:“院内没地下室。”
“哦。”向罂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后,对边橙道,“跟我走。”
待俩人走得远了些,向罂才道:“找地下室。”
边橙不解地道:“院长不是说没地下室么?”
“他说没地下室,你就信?”向罂解释道,“这座国立第一精神病院的前身是监狱,始建于百年前,按照当时的习惯,监狱十之八.九会建地下室。”
边橙点点头:“好,我们分头找。”
向罂没说话,转身就走。
不久后,他毫不意外地发现有人在窥视他,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院长的命令?
他费了些功夫,才摆脱了对方的跟踪。
两个小时后,他终于发现了地下室隐蔽的入口。
他将具体位置发给边橙后,拿出消音手枪,紧接着,一颗子弹飞出枪膛,直击生锈的挂锁。
挂锁落地,他踩着火药味,推门而入。
无边无际的血赫然刺进了他的眼帘,地面、天花板、四面墙以及各种刑具上都沾满了血。
这些血已然干涸了,犹如暗红色的水漆,瞧来并不是百年前的血,至于是不是那八个人的血尚且不能下结论。
目前看来,金豆还没死,至少没死在这间地下室。
四周没有骨头渣子,也没有内脏。
他正要仔细查看,猝然有人冲他跑了过来。
他本能地侧身一闪。
“向罂哥哥,我是金豆呀。”金豆委屈得直掉眼泪,“你不是来救我的么?”
向罂定睛一看,确实是金豆本人。
他并未因此放松警惕,盯着金豆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不知道。”金豆瑟瑟发抖地道,“你把我送回房间后,我就睡着了,一觉醒来,我发现自己……”
他说着,一指不远处的一张手术床:“我发现自己躺在那上面。”
监狱不是不能做手术,但手术床与刑具同处一室,只怕不是做手术的,而是做人体实验或是用于上刑的。
向罂又问:“你没看见任何人,也没看见任何怪物?”
“没看见。”金豆抱住向罂的大腿,用自己湿漉漉的脸颊磨蹭着,“哥哥,我们走吧,我们快走吧,别待在这里,我好害怕。”
“你先去门外等我。”向罂摸了摸金豆的脑袋。
金豆抬起头,冲着向罂乖巧地笑:“好呀,我听哥哥的。”
向罂背过身去,行至金豆所指的手术床前,掀开白布。
他身后的金豆突然褪去乖巧的皮囊,换了一副嗜血嘴脸,下一瞬,金豆抄起左近的一把手术刀,发足狂奔,直刺向罂的后心。
偏巧,向罂在这时候回过身来。
金豆来不及藏起手术刀,只得冲向罂捅去。
向罂以右手中指、食指夹住手术刀,淡淡地道:“你是金豆体内的那个反社会性人格?”
“是啊。”金豆咧嘴一笑,“你不是再三邀请我一起把这间精神病院的所有人都杀了么?我们可以动手了。”
向罂从金豆手中夺过手术刀,一边在手里把玩着,一边好奇地道:“你想怎么杀?”
“我想怎么杀?”金豆苦思冥想后,答道,“院里大概有五十来个人,我想用不同的方法杀。”
向罂面无表情地道:“金家的俩人一犬也是你杀的?”
金豆毫不隐瞒:“是我杀的。”
向罂继续问道:“具体是怎么杀的?”
金豆不答反问:“你是警察?”
向罂摇头道:“不是。”
金豆吊胃口道:“等我们把院里的人都杀了,我再告诉你。”
眼前的金豆有着一张稚嫩的脸,却露出了极不相称的狠厉,向罂突地上前,掐住金豆的脖子,慢条斯理地道:“你并不是金豆患上‘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而产生的反社会性人格,我猜金豆根本没患过‘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
“金豆”并不挣扎,笑眯眯地道:“那你猜猜我是谁?”
“我猜……”向罂斩钉截铁地道,“我猜你是一头附身在金豆身上的怪物。”
拥有智慧,能同人类对话的怪物非常罕见,向罂从未见过,能附在人类身上的怪物更是闻所未闻,连“怪物清除局”的内部档案中都未记载。
但对方倘使是一头符合这两个条件的怪物,金家一案以及金豆入院后,一连失踪七人便说得通了。
而且这世界上并没有在五岁的年纪罹患“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的先例。
再者说,即便金豆当真分裂出了一个反社会性人格,但金豆太小,力气不大,杀人剖尸难度太大。
“Bingo,被你猜中了。”金豆掰开向罂的手,用软乎乎的嗓音道,“哥哥,我也猜中你的身份了,你不是警察,你是‘怪物清除局’的人。”
向罂默认了,心脏倏然战栗不休,一身的肌肤齐齐发紧。
他暗暗地吸了口气,按捺住激动,佯作平静地道:“在成为怪物之前,你是人么?”
你是不是从怪物体内醒了过来,进而夺取了怪物的肉身?
闻璨是不是能像你一样?
“哦,我知道了,你重要的人被怪物吃了,你希望他能主宰怪物的身体,与你团聚?”“金豆”胖乎乎的脸上浮现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向罂点头承认:“对。”
“我在成为怪物之前,是不是人呢?”“金豆”双手抱胸,慢吞吞地道,“你猜。”
向罂不假思索地道:“我猜你是。”
“哥哥。”“金豆”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那可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人,得穿上人类的皮囊才能有个人样。”
“是么?”嗓音不由自主地浸染了失望,向罂抿了抿唇瓣,“那么……”
怪物打断道:“那么布朗伯爵是不是成功借由怪物的身体活了过来,并且回到了妻子身边?”
祂伸长脖子,仰望着向罂,却颇有一种俯视蝼蚁的气势:“假的,都市传说而已。”
“向罂,你等的那个人回不来了,他的营养被怪物吸收了,多余的部分被怪物排出体外,成了肮脏的排泄物。”祂观察着向罂的神情,想从中咂摸出痛苦来。
“怪物清除局”每年录取的处刑官少之又少,极为严格,祂还没见过处刑官哭咧。
这个向罂瞧来不好相与,要是崩溃了一定很可爱。
因为与人类这种生物最相衬的就是绝望。
“哦。”向罂换了话茬,从容地道,“为什么选中金家?”
——区区一头怪物罢了,不可尽信。
他自我安慰道。
一旦接受闻璨绝不可能变成第二个布朗伯爵,回到他身边,那么他的一生便戛然而止了,接下来,他不得不当一具行尸走肉,麻木地等待死亡将他带走。
“金豆”愕然地道:“你怎么没别的表示?”
向罂充耳不闻:“为什么选中金家?”
“真是个无趣的人类。”怪物仁慈地道,“我说自己善心大发你信么?金豆这孩子的父母对他极为严厉,甚至连吃饭一不小心将饭粒掉到了衣服上这样的小事,都会得到一顿痛骂。那天,他爸爸得知金豆没被李老师选上去参加绘画比赛,气得将金豆关在阳台。晚上起风了,金豆冷得卷缩成一团,哭着敲玻璃门,说,‘爸爸妈妈,我错了,下一次,我一定让李老师选我,我错了……’
“那时,我刚刚吃了个人,正在散步消食,被金豆哭得脑子疼。金豆哭了好一阵子,没人搭理他,总算哭不动了,他哑着嗓子道,‘我讨厌爸爸,讨厌妈妈,讨厌李老师’。
“我喜欢人类,对于人类幼崽当然是有求必应,所以我附在了金豆身上,好让他亲手杀了讨厌的爸爸妈妈。哦,对了,我只喜欢人类,不喜欢狗,就算金豆没说讨厌那条狗,我还是让金豆把它杀了。好像叫‘Lucky’是吧?能死在我手上,真的是一条很Lucky的狗呢。金豆喜欢画画,我就用那三具尸体的血帮金豆画了一副全家福。”
向罂讥诮道:“你的善心大发就是让金豆家破人亡?你问过金豆本人的意愿了么?”
怪物困惑地道:“不好么?死了爸妈就没人会虐待金豆了,金豆自由了。”
“按照《儿童保护法》,他们罪不至死,但他们的行为需要被矫正,如若矫正失败则会被剥夺抚养权。”向罂叹了口气,“算了,人都死了。”
怪物也学着向罂叹了口气:“是啊,人都死了——再多些死人就更好了。”
向罂确认道:“那七个人是被你吃了?你是在这里吃的?”
——金豆是第一个病人失踪后入院的,第一个病人应当与眼前的怪物无关。
“是啊,拆开来吃的,才溅了这么多血,据说血液占人体体重的百分之七、八,真可爱。”怪物舔舔嘴巴,“哎呀,都是些精神不正常的废物,我这可是为政府分忧解难。你们政府本来就不讲究所谓的人权,定期会处理那些‘异变值’高的婴儿,不是么?”
向罂不太清楚那些婴孩具体是被怎么处理的,他阖了阖眼,才道:“他们都死了么?”
“那倒没有。”怪物如数家珍地道,“有被恋童癖收养的,有被培养成器官提供者的,有被做成食物的,有被训练成雇佣兵的……总而言之,基本都被回收利用了,浪费不多。”
向罂能料到他们的日子不好过,可是听到怪物的话,仍是忍不住一阵恶寒。
政府自称是出于人道主义而设置在每个街区的“婴儿箱”,其实是为了方便收集婴孩,并以此牟利。
难不成“异变值”的设置本身就是为了让父母主动献祭亲生骨肉?
议长知道这些婴孩的去处么?议长想过改革么?
当年议长也打算将他丢入“婴儿箱”吗?
怪物嗤笑道:“你不会认为你们政府是什么为人民着想的好政府吧?”
向罂当然不这么认为,否则,“乌鸦贫民窟”就不会与帝都隔岸相望了,闻璨也不会为了向市政府多申请些经费而在回“乌鸦贫民窟”的路上被……
“我们去揭发政府的所作所为!”他冲动地道。
“就你这智商是怎么被‘怪物清除局’录取的?”怪物哈哈大笑,这个人类终于有趣点了,人类就应该是情绪化的动物,“政府上层可是层层勾结的,你以为就凭我和你能掀起风浪?再说了,你自己不要命,可别扯上我,我还想吃更多人呢。”
向罂顿时萎靡了,是啊,政府有千百种方法弄死他,即使他当众揭发,消息也会被马上封锁,更何况没人会听信一头怪物的说辞。
他拍了拍额头,让自己清醒些,才接着发问道:“‘异变值’越高真的越容易变成怪物么?”
“这我怎么知道?‘异变值’又不是我发明的。”怪物摆摆手,“人类,滚吧,别打搅我觅食。”
这个人类蠢是蠢了点,但是不好对付,他不爱啃硬骨头。
向罂冷声道:“你要吃金豆了?”
怪物坦诚地道:“金豆穿起来还挺舒服的,等我把院里的人吃干净,再吃金豆。”
对于这头怪物而言,人类不是粮食,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