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砰~’
信号弹的炸响，冲散了混在一团的蓝色恶鬼，它们从来未曾见过烟火。两千年前或许见过油火弹，但绝对未曾见过这红色烟火。
炸响的火花，在空中定住了好一会儿，红蓝自然是相配的，这也是地府专门用来联络附近鬼差、鬼兵用的。
那定在空中的红色花火，在雪夜过于扎眼。
“五哥，那是……我们地府的信号弹儿吗？”一位正在整理衣衫的高大男子，望着那空中升起的火焰。
“是啊。”那叫五哥的男子身材稍比起来有些弱小。
两人正带着百名鬼兵再次巡逻，此时正值年关，有许多孤魂野鬼要飘回去看自己的家人，也正是这时候，才能抓捕一部分，他们地府现在正是缺魂魄投胎的时候。
这最近商量要进山来抓捕一部分躲在山里的鬼，还有些会修炼的鬼，他们修鬼道，自然是免不了要吃鬼，这样下去倒是无法无天，把他们地府不放在眼里。
“我瞧着……”五哥放下手中诺大的斧头，揉了揉眼睛，丝毫不管自己的斧子砸得地动山摇，“这好像是救命！谁会用这种紧急信号。救命旁边的那个一个竖，一个点什么意思，我们地府的有吗？”
“有！”那高大男子一回头，便见他头顶着一个粗狂的牛头，魁梧身材确实配着牛头也没有什么不妥，他将一柄可砍裂天地的大刀抗在肩头，丝毫不见他疲惫，仿佛他就适合这个重量。
那五哥却是顶着一个马头，这不用说就是来自地府的牛头马面二位阴帅，“那东西叫什么来着。”
六叔挥了挥手，仿佛毫无压力，“感叹号。”
说完气氛便有些尴尬，他俩缓缓回头对望，齐刷刷道，“感！叹！号！”
两人好不淡定的收拾好手中的兵器，回头大吼，“走了！救世子！”
正在用哗哗作响的铁链绑小鬼的鬼兵们，纷纷停下手中的伙计，望着他们两人，仿佛他们说的事情，丝毫不成立，什么时候世子还要他们救了？她就算是死了，也会回地府的，有什么好救的！
*
刘姥姥一出来运炁给那群鬼来了一掌，将它们打散开来，免得它们一股脑冲上来撕咬重百。
一掌出，刘姥姥便沉着脸，“你看看你！都这个时候了！还舍不得你的金丹！”
说罢她便又是挥手打散侧方偷袭重百的阴兵们，喋喋不休，“金丹没了再练！有何珍贵的？烧一颗，我不信还能影响你历劫。这簪子那可是母树上的，也在慢慢苏醒，你怎么就说不听呢？”
刘姥姥铆足劲，抵抗阴兵，那群阴兵真是素质强，遇到这种事情，其他的小鬼恐，早就散了，也就只有它们像是对重百有着强烈的食欲，非得把她生吞活剥了才罢休似的，“你躺在地上作死呢？”
封离撑着伤痛，前去检查重百点的迷魂香，果然忘了避风，已经被熄灭了不说，早已被踩成了几段。
他回头望去重百此时躺在慕易的怀中，暗自苦笑。
人妖殊途嘛，他明白的。
重百垂头靠在慕易身旁，刘姥姥的抵抗让那群阴兵不死心，她可不是普通人，她的魂魄是香香的，而且它们能见到这修道者身体蕴含无穷的力量，可比几百年前呆在这里修炼的东来门弟子好吃太多。
也是因为吃了他们，才能让它们成为鬼修中的厉害角色。
整个秦岭分为南北，也分阴阳。此时它们正在阳面也在南边，来的妖魔鬼怪自然不及草链岭、骊山那些地方。
它们偏安一隅，为在这浩大秦岭不被吞噬，为了不消散而不断地历经磨练，猝火成金，靠的就是胆量。
东来门的弟子们当时也这样殊死抵抗，也惨败。
既然是在修炼，谁会愿意一辈子当鬼修，它们也想成为仙、成为神，鬼神当道。
鬼神……鬼神……
鬼和神才能成为这六界之强，所以他们千年来逃脱了地府的律法，偷偷在此地计划了百年让这东来门在此地修炼，然后不断地引他们采得灵宝灵草，修炼更高深的修仙之法，这样他们便能在暗中吃了他们。
他们要突破鬼修，就必须吃更多的修炼者，眼前的女子就是它们最好的选择，谁愿意永远被束缚在此地。
显然，重百从未遇到这么厉害的希夷，它们已癫狂。
他们现在缺的是一具完好的身体，而不是现在就算是强大的鬼修，也只能夜晚才能出来，它们想要白日也属于鬼修。
吃了重百，占据她的身体，还有慕易的身体，着实吸引鬼。
它们便能成为人，带着修为，化解更多的法力，分升指日可待。
*
慕易突兀地听到一阵哀乐，悠长又痛苦绝望，此时他已没有抵抗阴兵的决心，而是他误以为那是阿宪死亡乐章。
阿宪躺在自己怀里似乎没有一丝气息，他本一直使用簪子抵御阴兵，此时他放下，“阿宪……你坚持住，还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只要天亮我们就能回去，就能够救你。”
他只想让阿宪活着。
冰天雪地里从未见过鲜花，阿宪身旁那猝然出现的一株红花，吸引了慕易的注意，这花怎会在这个地方出现。
那哀乐悠扬剜心，他听闻黄泉路上长满了曼珠沙华，这花难不成是来接引阿宪的？慕易立马将簪子塞在阿宪的手中，试图让簪子能够保护他一二。
他害怕阿宪的魂魄被撕裂吞噬，却更害怕接引之花，害怕哀乐。
他不顾性命地救自己，而他面对死亡时，自己却无能为力。
慕易抱起重百，便想冲出破碎的结界，我能记住来时路，我一定能带着阿宪穿过森林，一定会比曼珠沙华更快，更会地回到东来。
我不信，我要从地狱抢人……
“阿宪，你一定要撑住。”
“你还没为我找到其他兄弟，还没抓到那些土匪，还没有跟你说你……你真的是天底下最善良的楼主。”
“不要因我而死，我不过一凡人，你本应该成为皓月星辰，历劫飞身。”
“为何要救我？”
“为何？”
重百被抱起来时，被慕易惊醒，受了内伤，她正在化自己的金丹，就还差点点，却被慕易打断。
“咳……咳……”重百被呛了一下，气息不稳。
幸好无伤大雅的。
他说的话，倒是一字不差的听了个明白。
“你醒了？”慕易错愕，更多的是定了心。
“我没事。”
连忙扶起他来，却被重百拒绝，“我背你回去”
回过身来，面向慕易，用手捂住他的眼。方才冰冷的双手和只有一些余温的身体，仿佛回光返照般强劲有力。
那悠扬婉转的声音撞入慕易的耳中，那不是重百平时故意三大五粗的声音，而是严肃又正式的年轻男子的声音，虽如此，但还是难掩他的虚弱，“不要看。装作眼盲、心瞎。”
这是地府勾魂，生人只能回避。不然伤了三魂七魄，到时候又要到处寻找，上次她可是发动了整个阳城的鬼差，才给他找回来。
她取下腰间平时用的降红色丝绸腰带，丝毫不在乎自己衣衫不整，她靠着慕易，把他当成了拐杖，慕易也扶着阿宪，生怕她摔倒。
此时他们站在曼珠沙华之上，脚下一片轻盈。
慕易紧闭双眼，任凭阿宪将腰带蒙住自己的双眼，“随泱，真是个好名字。”
之后他什么都不知道，阿宪的动作轻柔生怕让自己在黑暗中感到害怕，滚烫的气息铺面而来，回想起阿宪那死寂般的脸色，还有凌乱的长发轻抚得他脸颊酥痒，“阿宪……你……”
“不要扯下来，”重百轻柔回应，将簪子又塞会他手中，“我死不了。刘姥姥会带我们回去。”
重百系好带子，捡起方才盖在她身上的披风给慕易披上，便带着欣赏的神情后退了几步。
狂风此时已经渐灭，那拂过山涧的且是徐徐微风，吹起绑在慕易眼上的红色腰带，他那白色衬衣上已经沾染了重百的血，如同曼珠沙华般绚烂。
她见惯了以往文人墨客如此搔首弄姿，这倒是第一次见一身黑色西装慕易，就那样笔直地站在那里，孤独，寂寥，可他却坚定不屈。
风动，幡动，心微动。
慕易无法看到阿宪的状况，只能在微风中感受他的气息……
有了凝气的修为，他能听声变位，还能听到阿宪在说什么……只是他听不懂那是什么，好像在跟鬼对话
方才他对鬼说话时，仿佛也是这个声音。
封离？
慕易想起封离，他是应龙，也是妖。按理是应该能够听懂他在说什么，也能听到他的想法，可是他没有听到除阿宪和刘姥姥之外的人声。
鬼语在他耳旁呼啸着，他能感到激烈，他们搏斗的激烈，撕心裂肺的吼叫……
此时已经没有鬼来攻击它，他也再也没有被震破魂魄的那种难受，自己身边一切好像很平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旁突然有了热浪袭来，阿宪的气息是带着淡淡的草药香。
“阿宪？”慕易连忙扶着撞进怀中的阿宪，他语言急切地想要确认是不是他，一遍又一遍的唤着他的名字“阿宪，是你吗？”
重百厚厚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镇定下来。
“是我。”重百疲惫地发不出声，然后悠悠嘲笑自己，“我只是不甘心，这群鬼修吃鬼，且吃人。实在是恶劣。”
“说得对，一颗金丹罢了。”
慕易欲扯下腰带，却被重百阻止， “阿宪……”
“天快亮了。”
说完重百便倒向他的怀里。
夜色退却，东方渐白，慕易的披风上又积攒了不少雪，两人依偎在雪地。
昨夜发生的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