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百向来不习惯为自己开解，也不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这生生死死下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见面否，何必自讨苦吃。

说她是为了钱财才不假。

阳城这次离开她也有自己的原因。大家知道的，包括马叔牛叔知道的都不一定完全。她当时也误挑，伤了慕易的人，基本在山下的都上了，包括刑捕头带的人也未幸免。

其实她是被判五年的，只是她与慕易有约，故而只是几个月就可以出来，但是不可以出阳城城中，此事就知府、他和赵总管知道。

阳城下还有许多城镇，如今被迫不能出城中，等同于将她囚禁于此地。而且这对外她的恶行昭昭，让那些妖聻鬼魅闻风而来，都知道她下狱后要五年才能出，往昔被她打压的厉害，如今自然是要复仇。

交换的条件便是让所有人都能够筋脉无碍，才能让她出狱。她倒是可以走动于家、牢狱，但是家中内部有人生事端，她不得不避其锋芒。

知道自己有牢狱之灾的重百，心如死灰，没了功德，出不去阳城等死无异。好不容易在马面和牛头的鼓舞下，她才慢慢振作起来。

谋划妖孽横出之事，非得慕易亲自来请，而重百自己擅自处理，说不准儿就不是被抓那么简单，有嘴说不清又徒添麻烦，便任由妖聻鬼魅横行。

慕易带着全城士兵、捕快四处侦查，始终一无所获，还导致许多人离奇失踪，全城百姓都人心惶惶。整个楼中楼因家主被抓，而不敢轻举妄动，家族有异心之人开始躁动。

在知府大人地调节下，慕易答应以后助她捉妖，重百助他解围此困境，由此两人开始真正的合作，靠着慕易的读心术，她抓获几名带头妖和聻，并调动楼中楼偷偷加入收妖和照顾百姓。

稳定好家族内部后，重百调动部分族人和慕易一行人踏上征途救失踪的百姓，也开始她真正的捉妖抓聻的消天谴之路，两人的冰山关系也在慕易的主动下而缓和。

总不能自己热脸总贴冷屁股吧，为了三万功德低声下气，得有个时间和限度吧。后面她被扣了功德，心里也算是想通了不少。大不了不求他了，毕竟给自己带来的好运，又随之消失，这总爱而不得，拥有却失去的痛感太强烈了。

自己想通不纠结，谋划出阳城之事，还纵容妖孽横行，竟然还得了慕易主动求和。

她这一路都在想，要是杀了慕易和跟随她一同出来的人，独自回阳城。会不会被知府大人，将他楼中楼尽数收入牢中，然后斩立决。

但是想想，知府他应该也怕修仙之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对于知府来说有点蚍蜉撼树。

算了，下定决心还是只能保护好慕易等人才行。天劫还早得很，先把天谴办了。

所以…去外面查看今夜有无阴帅们的身影，大不了自己再低声下四求他们一二便是，这事又不是没干过。她隐藏在屋顶的最高处的屋脊处，还好这地方比较高，能将谷底之事，看得一清二楚。

风收云散，月在青天。下过雪的天空，格外清透，皎白月光落在白雪之上，映得整个山谷静谧无声。此时哪有心情去想魔去了哪里，有何目的。

感觉没那么简单啊。

想不明白，就没想。

这山谷真是寒风凛冽，那树上的积雪也被吹掉落在地上，时而像是放炮仗一样哗哗哗地响，着实烦人。

“李兄。”慕易见重百久久未归，心中也有了片刻的焦虑，便出来寻他一二，哪知他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屋脊后。

重百听到慕易那轻柔地声音，显然是有些不适应，平日里有下属时，他都铿锵有力，绝不会这般夹着嗓子说话，她连忙起身慌慌张张，“慕大人，你怎么来了？”

慕易见重百问着自己，还不断推下那屋脊上的积雪，想来她也未等到自己要等的人吧，“你虽厉害，但伤势未愈，我有些……”

重百听他是有些担心自己，便连忙打断，“没事没事。叫我阿宪也可以。大哥都是这么叫我的。”

“好……”

好，我也喜欢阿宪这个称呼。

这一时间重白不知道怎么开口，她偷偷搓着手，有些恼自己因茱萸的话而慌了神。她可是从小就在地狱那种地方经历磨练，见过太多因放不下情情爱爱而不愿进入轮回，在地狱各种不甘、鬼哭狼嚎、下辈子还要做夫妻、做家人、做朋友……也有恨意难消，死生不灭，永堕忘川……

她每每从乌岭山下来便能见到忘川的恶鬼们在推搡、厮杀，身带恶孽，无法脱离忘川，忘川因它们而乌漆一片，恶臭难忍。

它们常常哀嚎。

待它们突然明白时，已经无法脱离忘川，化而为水。

所以见了几千年，冷漠惯了。突然她意识到自己好似通了人性，愿意舍身救大哥，现在还好似心生慈悲，不忍见其死，白收功德，反而想要救他们。

她窝在屋脊处，绞尽脑汁地想要说服自己，不要管他们，就在这里等他们死吧，反正他们吃了那么多，只能等死了。但是这钱又收了……

可是他自己家人搞死他们的……

她想得入神，便被慕易突然到来，而吓得脸颊绯红，太过心虚。

重百琢磨了一会儿，总不能就因此扭扭捏捏吧，她哑着嗓子主动打破僵局，“这其实不过还未进入真正的秦岭之地，那些个妖聻鬼魅可不敢在如此易寻之地修炼。容易被修仙修道之人抓去炼丹。”

慕易被他洒脱吸引，自己每天如同那蓄势待发的箭镞，倒是许少有时间坐在此地闲聊。月色撩人，李家主肌肤胜雪，眉目清秀，杏眼弯弯……

“好像出现了……”

“我等的人好像出现了……”说好的不扭捏，她还是有些尴尬的挠了挠额头，不知道她和茱萸说的话，被他听到没？还用自己那只讨人嫌的左手抚摸了他的脸，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般，也没人……不是！也没鬼差敢收她魂魄、迷她魂魄啊……真是见鬼都比自己迷了心窍好。

啊……我在胡思乱想什么……我真是……病得不清！

慕易还未欣赏完重百那少年般的模样，便见他一下子窜了起来，然后飞身，也不知他想去何处，自己也有些慌乱，或是屋中柴火撩雪，竟有些雨雪湿滑，没站稳。

重百听到慕易轻轻惊呼一声，也没多想，自顾地竟然闪到慕易身边，搂住他的腰，将他拉扯起来，也不顾他想不想去，便在一瞬间来到了一处密林。

这群鬼的速度就跟眨眼似的，她必须提前预估到它们要去的地方，来不及将他放下。

慕易那温热的气息又在她脖颈处，手也好像自来熟一般的长在她腰上，紧紧地……她只得强装镇定，“嘘。”

她一眼便望见自己喜欢的草丛，连忙丢下慕易，假装理了理衣服，然后迅速蹲下，目不斜视，直盯前方地提醒慕易，嘘声。

此时只有他二人在此，不似平日，加上他恍惚中听到茱萸说的一些话，气氛总感觉有些暧昧，他垂着头，或身体僵硬盯着前方。

两人那湿漉漉的眼睛在草丛中有些格外显眼，慕易想李兄或许真的喜欢男子，不然怎会被茱萸提起那个叫封离的男子，他们之间像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我们……”

此时重百被突然钻出来的小虎给拉回思绪，它毛茸茸的圆圆脑袋，清澈的眼睛盯着她和慕易两人来回看，机灵得让慕易以为它也是个人。

也因它来回动来动去，晃动到枝丫，雪簌簌下落。慕易见重百身上粘了些雪，便将墨黑色的斗篷掀起一半，盖在他身上。“雪夜捉人，还是隐蔽些好。”

重百抿了抿嘴后，头如捣蒜般直点头，又感觉自己有些女儿家的不自在，然后将不识趣，又口无遮拦的小虎塞回乾坤袋。拿出一玉瓶，“此物牛眼泪。将其抹在眼睑下，便能见鬼怪。你……”

重百犹豫，她不知道慕易是否愿意，毕竟他才放下芥蒂不久，“等会儿会来许多恶鬼，和捉恶鬼之……鬼兵……若是害怕……”

慕易听过牛眼泪、还有犀牛角都能通灵，他还未曾见过鬼怪，子恒说他一身的肃杀之气，怎会可能靠近，“好。”

重百见他捏着嗓子，便将玉瓶打开，沾了些眼泪在无名指上，便要给他涂上去……她也没多想，可是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是震惊的，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

平日里见到的慕易总是冷着脸，一副冰凉无情的样子，多看两眼仿佛就要一枪崩了人的样子，与此时却有些违和。在黑暗中还能见他如此明亮，干净清澈，却又炽热难掩，像是在等待着重百给他涂上眼泪。明明他并没有笑，可是却还能感受到他的开心。

她一时顿下来，有些想摸一下他，可是重百突然看到他眼眸中自己男的样子。

对啊，现在自己是男人。

别这么无理……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将玉瓶递给他，然后装模作样地给自己涂上，“像我这样。”

慕易本满心欢喜地等阿宪给自己涂抹，可他在咫尺之间换了情绪，从毫无防备对自己，又开始生冷客气，自己也喉咙有些发紧。他应该是一派掌门，又不是那清心寡欲的道士，修仙还有伴侣呢。听说他们修仙的都称对方为炉鼎，炉鼎也是好的，至少……

两人的默不作声，慕易撇了撇嘴失落地将眼泪取出，抹在自己的眼睑处，“这个……听说很珍贵。”

重百接过自己的玉瓶，老实地躲在他的斗篷下，可不能喜欢上他，他喜欢男人。再好看，也不能骗人家感情。他以后死了，轮回了，喝点孟婆汤，又重来一世。

我可不行，再多孟婆汤也不顶用。

算了……重百……算了，怪不得二十七八了还未成婚，喜欢男人又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就算是难抵世俗，找个贴身照顾自己的契弟不就好了，她一边腹诽，一边敷衍着慕易，“哦哦……还好………”

还好啦……这牛眼泪，牛的是比较难拿。但是牛叔的就好拿，拳头大的瓶子里满满当当的全是眼泪。

“我感觉……好像眼瞳看东西比较异样……像是有一股蓝色的气雾在空中奔腾……”慕易虚着眼睛，又眨巴了好几次，看到的都是如此。

这倒不像是有鬼。

“牛眼泪里我混入了一些灵气、磨了些灵石在里面，故而涂上能看到此地是否蕴含灵气，是否能借助灵气修炼。这都是给子恒这样的笨蛋准备的，他分辨不出来，所以……”重百对慕易没有了平时的戒备，一股脑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但是最后一句话，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子恒好歹是他表弟，这样在背后蛐蛐人，好像有点非大丈夫所为。

虽然她不是，但现在扮演的就是，小心为上，祸从口出。

“卖给他。”慕易和重百蹲在雪地，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不知道为何两人必须在此地。

不知何时重百手中多了几根细长的树枝，很细，手臂那么长。他觉得十分眼熟，这好像是他们一起坐牢时，她拿在手上的香。

就是闻了它，他才睡了一天的。

“这香……”

重百本双手拿着迷魂香，将注意力转移到等鬼怪来的事情上，哪知道慕易却注意到了香，这眼波流转，心里顿生心虚，在一阵‘额’来‘额’去下，才想到对策，“你知道我功德没了，我现在要来捉点恶鬼，涨涨功德。顺便等一下，能救子恒等人的救星。”

还是让慕易愧疚一下，注意力转移一下，才能不追究她的粗暴手段。

突然她闻到一股恶臭，“来了。若是害怕，待在原地。”

重百捻指从衣袍中夹出一符咒，低声念了几句，便看到那张符咒全身泛着金色光芒，而后便被丢了出去，正好丢在那一片空地之上，就在落地的一刹那，有十丈宽地方皆都从地底发出金光，随即那金光便消失不见。

紧接着重百在四个方位上各丢出一只迷魂香，打了个响指，那香竟冒出缕缕青烟。

在等待之时，慕易也闻到一股恶臭，像是牲畜腐烂的味道。先是一点点的飘来，也就在阿宪做完这全部事情后，便是来了一大片浓郁的臭味，闻到且让人恶心反胃。

两人紧缩在斗篷下，屏住呼吸地观察周遭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