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淮并不配合,这人对死亡持有一种有恃无恐的态度,那枪声都快擦过他的耳廓,而他只是紧紧盯着易南歪掉的面具。
面具歪的幅度不大不小,刚好能看清他的下半张脸,唇色浅淡,看起来很薄软,下颌线清晰,面颊白净,无端柔和。
这下半张脸极其年轻,甚至有点少年气,路淮心里一闪而过这样的念头。
易南慌乱把面具戴回去,也不管他配不配合,抓着人的手腕就往楼梯口跑去,逃跑保命在他这里是第一优先级的事情,枪声已经来到门口,而月色下的楼梯口,易南隐约瞥见面具小弟拿着枪跑了上来。
恐怕是听到枪声过来查看情况的,易南看他无所顾忌地冲过来,那么大个身形杵在那里跟个人形定靶似的,心里暗叫不好,弯着腰加快脚步地往前跑了几下,最后怀抱大张地把面具小弟一扑,三个人华华丽丽地摔下了楼梯。
不到半秒,十几发子弹打穿了面具小弟刚刚站立的地方。
易南被摔得眼冒金星,他被口哨小弟这毫不留情的杀人攻势吓得心肝胆直颤,眼睛闭上又睁开,好不容易扶着墙把自己撑起来,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John要杀我们,快,快让其他人开车,我们离开。”
被他撞倒在地,终于缓过神来的面具小弟目光如炬,神情混杂着感动和震惊地望着他:“老大,你刚刚是用身体在为我挡子弹吗?”
“.......都快要死了,就不要在乎这种细节了。”易南脱力地摆摆手。
“可是老大,我真的好感动啊......”面具小弟几乎要流下泪来,还试图拽住他的T恤衣摆。
旁边被他带着摔下来的路淮,以一种强硬的姿态主导了易南另外一只和他拴在一起的手,他神情阴恻恻的,稳当地站在旁边,似乎是想要把手腕内侧的咬痕在上衣边擦一下,但不知道想到什么停下了。
易南注意力在他们一人身上分了一半,突然悲催地发现三个人之中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忙着逃命。
他一手把面具小弟从地上抓起来:“感动留着以后再感动,快去告诉其他人。”
面具小弟忙不迭地点头,火箭般地窜下了楼梯,然后易南一边脚步不停地追上去,一边手拉起自己T恤的下摆,隔着衣服抓住路淮的手腕,十分自然地帮他擦了擦,枪声已停,被绑在一起的两个人又没有讲话,所以这黑暗中的一点小动作就格外明显。
毕竟不是直接的肢体接触,路淮想发作都没有由头,他碎发扫过自己眼睫,刚刚在暗处跟人打架的热血慢慢凉了下去。
虽然易南看上去不像什么讲究人,但其实他心细如发、敏感过头,照顾人时总有种润物细无声的自然感,有些事情甚至都不需要别人开口,他就已经通过一个微表情、小动作和戛然而止的语气发觉,不动声色地帮人做完后,还能保持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易南擦完之后,才犹犹豫豫地问了一句:“我的衣服,你应该不嫌弃吧?”
但他很快意识到大少爷身上穿的也是他从他自己的衣柜里翻出来的新衣服,路淮并不给面子,他直视前方:“你为什么不在擦之前问我?”
他有洁癖,但要看危机程度,不然他也不会在废弃工厂里和易南这个犯罪头目共用浴室。
易南不再说话,这个时候已经说不清谁在带着谁跑了,只能说这种近距离的拉扯就是一种折磨,尤其是当两人默契度为零,路淮还总是表现得很专制的时候,明明只是多了一副手/铐,易南却总感觉身体控制权被全面剥夺,让它往东它绝对会被拉去西边。
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持续到他们进入大厅,此时外面开始响起呜呜呜的警笛声。
小弟们已经听从命令聚集在此,尼克把探出窗户的头伸回来,大喊:“叔叔不好,条子们来啦!”
易南停下脚步,震惊发问:“为什么警察这个时候会来?”
“上面那人。”路淮面不改色。
“没被G卖掉,要被他卖掉了,”易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挥挥手,示意大家赶快出去开车,“这是要鱼死网破的节奏,他难道就不怕自己也被一起抓了吗?”
“他不一定会被抓起来,”他们已经赶到别墅围栏处,路边的光镀过来,路淮突然神情生冷地开了口,说完之后他转头问,“那个卧底是不是John安排进花旗银行的?”
易南在引擎声中点点头,又听到他低沉的嗓音:“我当时在查卧底的时候,发现他是政府那边的人调度进来的,跟sin city的公安也有点关系。”
这表明John的暗网触手已经伸到了公安和政府,说不定当时花旗银行被抢劫,围在下面的那群警员里就有和John里应外合拿好处的人,易南恍然大悟片刻,好似看到了这个游戏世界观的一部分。
他被拽上车,低声念叨了一句:“官匪勾结,这游戏要素还挺全的。”
可惜他声音太轻了,被急促的警笛声掩了过去,以至于路淮没能听清游戏两个字,他现在心思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思考要不要在车开动的时候带着邦德·易跳下去,手铐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束缚,只要尽可能地拖到警察冲过来他就能获救了,一半又在怀疑邦德·易身上到底有没有自己想要找到的答案,如果有,他就这样被警察抓了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绑架本身对路淮构不成什么威胁,只要易南没有进行人身威胁,他要的那点赎金纯当打水漂了。
说到底,他一开始是为什么觉得这个绑架犯身上有什么值得自己寻找的东西,路淮越想脸越黑,车已启动,易南看着坐后座的尼克拿着台幽幽发光的手机在拼命打字,扭过身叮嘱了一句:“别玩了,要逃命了。”
心大到无边的侄子举起手机,露出两排大白牙对他笑笑:“叔叔,没玩其他的,只是看到条子们突然想起来了,既然金路集团那群人已经报警了,那我干脆给警局和金路集团代理人同时发赎金要求算了,这样还快一点。”
易南发现他侄子破罐子破摔的能力比John还要强,威胁金路集团的人不要报警,结果人家报警了,毫不在意就算了,还大大咧咧地把赎金要求直接甩给了警局,这下就算是他们想找个隐蔽一点的地方一手交人一手交货也不行了。
“......”
【任务已更新“拿到赎金”】
易南扫视了一眼宽敞的车内,又看向车外同样飞驰并行的车,大致清点了一下人数没错,口哨小弟就是潜伏在他们之中的John先生这件事等安顿好再说,隐秘处他的清瘦白皙的手腕上已满是红色的磕碰痕迹,他极力避免手再次碰到路淮。
易南扭过头:“你刚刚是在帮我分析情况吗?”
路大少爷平时回应他采取的是“全凭心情”的策略,他用另外一支胳膊支着头,凝视着窗外的景色,刚刚错过了跳车的时机已经让他心绪混乱,他不予理睬,直到听到易南又说了一句谢谢。
他才听不出什么情绪地开口:“我只是刚好知道,别自作多情。”
人质和绑架犯应该拿出什么样的相处模式,易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其他小弟也不明白老大为什么总是和这个冷淡傲慢的少爷待在一起,车内安静下来,易南锁着他,相当于锁着自己的通关条件二,心底一边觉得颇对不起人家,一边又觉得满满当当。
“尼克,”他叫了一声,像是为了确定什么般问道,“赎金是一亿现金,期限是明天12:00前,地点还没定是吧?”
尼克回了一声是,凑了过来:“叔叔有什么想法?”
一般绑架索要赎金,要么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要么是分两个地方,让人质家属先把钱放在A,然后再告诉他们关押人质的地方B。但是这两种情况仅限于没有警察参与,现在警察入局,他们一个地方交易会被伏击,两个地方交易,无论是A处还是B处都可能被警察24h盯梢,到时候想全身而退都很难。
易南视线微垂,那是他思考时会保持的姿态,低弯的身躯看上去没有一丝攻击性,他说:“那就不能是固定地方。”
路淮把头转回来,那眼神含讥带讽,仿佛是在说:我看看你又想出了什么花招。
“金路集团家大业大,可以多分点人手,让他们把一亿现金分成十份,分别用统一样式的提包装着,然后邮寄到十个不同的邮局,邮局的地址我们这边给,等到十袋钱都签收之后,我们再提供新的邮局地址让邮局再寄一次。”
尼克有些疑惑:“那这样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收到钱呢?”
易南耐心解释:“只是同城速递的话会很快,只是我们要让这一亿在整sin city流动起来,分十条路线不固定运输的话,警局如果全部要跟踪,肯定会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我们既然不着急拿到赎金,可以让钱在整个城市里跑个四五天,趁警察不注意中途找个机会把钱拿走,或者是最后直接把所有钱都寄往一个地址,拿了钱直接跑就行了。”
尼克稍微想象了一下,一时没绕过来,莫名感觉这个办法听起来很高深,哑剧小弟第一个想明白,登时拍手赞叹:“太棒了老大,你真是犯罪天才,这样我们只需要给地址,就可以让整个警局的人围着邮政的车到处跑。”
面具小弟哈哈哈大笑起来:“累也要累死他们,真不愧是老大!”
这个灵感其实来源于易南小时候,他被人抢书包,两个发育比他更好的孩子站在他两边,那小小的书包被他们两个扔来扔去,易南就用那双小腿来回奔跑,最后跑得满脸涨红、气都喘不上来,那两个不停捉弄他的孩子倒是一直站着都没怎么动过,笑得十分轻松。
易南一抬头,蓦地发现路淮正一动也不动地盯着自己,这位大少爷动了动唇:“洗心革命?重新做人?”
突然有点心心虚。